A4:副刊总第3008期 >2024-01-05编印

寨子里的杀猪饭
刊发日期:2024-01-05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李能春
  妻弟在县城新盖了房屋,老岳父、岳母跟着进了城,老房子空了。
  其实,我更怀念在老屋的时光,寨子人户密集,烟火气浓郁,和我的老家———重庆这边的农村,是大不一样的。
  媳妇的老家在滇东南一个偏远的乡村,海拔将近两千米。到了县城往东,山村公路在翠柏间旖旎盘旋,班车绕过几道梁子,驶过风力发电垭口,横穿连片的种有三七的红土地,进入村口,在大水井旁停下,这里是村子里中心地带,上下客的地方。
  村子叫作寨子,两三百户人家,寨子里设有篮球场,老人活动中心,汉族、彝族混居,相处和谐。
  腊月将近年关之时,家家都会杀猪,吃杀猪饭,开始有年味了。
  杀猪是个集体活,四五人、五六人的小组,分工协作。小组成员来自家族中的叔伯,堂兄弟,常年自备屠宰工具一套。一个家族少的七八、十来户,多的一二十户,日子错开,轮流宰杀,杀猪饭自是挨家吃,连续好几天,合家老小,要么在吃杀猪饭,要么就是正在吃杀猪饭的路上。
  回娘家的女儿、姑爷是客,杀猪饭这天,主家会特意上门来请,反复叮嘱,不能落下,不去,别人是会生气的。
  堂屋里摆着三四张小方桌,小木凳围满一圈,桌子上土碗排开,不用那些花哨的盘碟,中看不中用,装不了多少。
  正中间的那一碗必定是排骨,还冒着热气,排骨里有茨菇,茨菇类似于芋头———糯软微甜;紧挨着的是五花肉,小坨小坨的,炖得很烂;另外依次是瘦肉拌蒜苗小炒;金瓜汤(老南瓜);淡水青菜;水煮白豆腐;当地人最爱的炸洋芋条;或许还有酸腌菜炒红豆,满满一桌。
  当然,蘸水不可缺,它是所有菜蔬的灵魂,一碗好蘸水必备:干辣椒炒香,碾桶碾碎,倒上酱油、醋,撒点盐巴、味精。白肉要蘸水,青菜、豆腐要蘸水。
  有肉无酒不成席,酒也用碗喝。白酒是本地产,赶街时用大胶壶盛得满满当当,乃玉米酿造的纯粮食酒,价格不贵。五六十度的烈性酒,先抿一小口,稍作片刻咽下去,长舒一口气。喉咙有些呛,赶紧夹一坨肉,蘸水打上,蘸水的咸辣,白酒的甜辣相互揉和,刺激味蕾,食欲就来了。
  这一顿饭打什么时候开始的?
  日头山间还未落尽,廊檐青瓦泻满余晖,约四五点的光景吧。
  一直延续到晚上七八点,男人们拉扯着家常,脸开始发红,尽管毡帽遮盖,也掩不住些许的兴奋,不光是今年的猪个头大,三七或是烤烟的收成也还说得过去,老天赏脸———又是一个丰收年!这是盘弄田地的庄稼人讨论的核心话题,女人们盛菜添饭的空隙,时不时来插上两句,“我也认不得为那样,也没咋个喂,就是肯吃…”半是谦虚,半是炫耀,这养猪的功劳自是属于她的。
  年轻人那一桌闹热,几个伙子在取笑小文军,文军在今天下午的揪猪过程中,表现笨拙被沦为笑柄,只因后蹄没抓牢,被牲口一个反弹,跌倒在猪圈,惹得满身腌臜。
  “二婶为哪样养恁大的猪…”文军唠叨着,愤愤不平中就着一碗水酒,一饮而尽,将空碗举起,以示自己并不是怂蛋。
  酒至半酣,有人将水烟筒递过来,捻一撮烟丝,点上,嘴凑上去,整个地将筒口密封,使劲一吸,竹筒内“咕噜咕噜”水声翻腾;又一吐,烟雾四散,板扎!烟嘴火星忽暗忽明,咂烟者的脸上褶子也张驰起伏,这张脸是高原特有的古铜色,风雨洗礼,见证寨子的变迁。
  烟筒被传递着,无声的情谊在你一口、我一口的吞云吐雾中传递,递给下一位之前,吸烟者用衣袖,将筒口擦了又擦,瞧,干净着呢。
  寨子的杀猪饭,无太多花样,跟当地人一样,淳朴实在,真的是大碗吃肉、大碗喝酒,酣畅淋漓,意犹未尽。
  转眼又是年末,去云南…回寨子…吃杀猪饭,这念头在心里变得愈发强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