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总第2979期 >2023-10-27编印

走官渡河
李能敦
刊发日期:2023-10-27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我们跟着李刚军去走官渡河。官渡河是长江巫峡南岸的一条支流,总长二十余公里,源自官渡镇西北面几座大山,自西向东,通过下游的神女溪接入长江。
  李刚军刚到巫山县官渡镇任职党委书记的时候,常会冷不丁接到来自下游的电话“拷问”:“神女溪的水啷个又浑了哟?”
  神女溪的魂,基本上由上游的官渡河掌控着。他这个上游的总河长,责任大得很。
  巡河是河长的职责,李刚军常走官渡河。
  李刚军的车在前,我们几辆车在后。汽车一直在河边走,但开头几乎看不见河流,因为街边的房屋一栋挨一栋,墙挨墙。
  渐渐地,房屋的密度小了,官渡河一闪一闪地映入眼帘;渐渐地,房屋稀疏起来,河流柔曼的身段展露出来。河对岸,是一段经过综合整治的河岸,既是公路,也是大堤,护着里面平整的数百亩水田;靠我们这边的河岸,约略看得见以前采砂挖掘的痕迹,现在已恢复成自然的河滩,还修建了亭台,正有男女老少在水边玩耍。
  这一段河,二十多年前,我在官渡镇工作的时候走过好几次。清澈的河水、干净的河滩,岸坡上安宁的人烟,给我寂寞的青春许多慰藉。
  那时的官渡场镇算得上小巧,就几条街,最热闹的是前街、后街———两条老街,街两边是清一色的板壁房子,早上,所有店铺都把门板、窗户板卸下来支货摊,入夜,又把它们安装归位;就一座桥,在前街街口,一座铺了混凝土路面的石拱桥横跨小河,街上的居民,老的少的,都喜欢在桥上歇凉、看风景。
  在桥上看,官渡河就从青绿的芒草丛中旖旎而来,一路寂静无声,只到了桥下,水流集中,稍微急迫些,哗哗啦啦有了声音。
  桥头有小路引到河边,早晚都有人下河挑水。也常有妇女、姑娘坐在水边洗衣服,洗好的衣服就铺在卵石滩上晾晒;也常有男人在河中撒网,一网一网地抛开、收拢;也常有小娃精赤条条,在河边浅水里搬石头,捉蟹捞虾……
  官渡场镇,因为一条美丽的小河,很有些意味的。

  车到“九个洞”停下了,我们下车,准备步行。这里绿树浓荫,流水潺湲,开了几个农家乐。“九盘菜”农家乐紧挨河边,院坝坎下就是水湾。
  看见水湾里飘着一个矿泉水瓶,李刚军指给农家乐主人看,主人忙说:“不是我丢的哟,我赌咒。”李刚军笑说:“我相信不是你丢的。”那人笑着,马上下到河边,用一根竹竿,竹竿头绑着网兜,把水瓶捞了起来。
  看见河里一个水瓶,看见街边一个烟头、一个纸团,李刚军都当多大个事,都管。群众都说:“官渡来了一个特别爱干净的书记!”
  我们轻装简行,向着官渡河的主源进发。这条主源也有一个名字,叫龙洞河,长约三公里,出水是山脚一个大溶洞。
  山坡上的黄栌已开始红了叶子,一块块收获后的田地裸露着泥土,安详地躺卧在蓝天下。河道里水流平缓,清浅无声,水中卵石、细沙清晰可见。间或有一水潭,绿绿的、明明的,把蓝天白云和岸边草木的影子都拢在怀里。岸滩都是干净的卵石,五颜六色,使人忍不住要俯身摸一摸,捡起来把玩把玩……
  有十多年,官渡河面目全非,成了一条脏河、臭河。
  彼时,小巧的官渡场镇以令人瞠目的速度开始膨胀、扩张。官渡河,在喧嚣中也无可奈何地改变了容颜。
  一根根白色的排污管,管它排的是淘米淘菜、刷锅洗碗的水还是便池的屎尿,乌黑的管口统统对准河道;烧过的蜂窝煤球,吃剩的骨头,杀鸡杀鹅杀鱼留下的鸡毛鸭毛鱼鳞和肠肠肚肚,白的红的黑的塑料袋,各种烂木头废家具……统统往河里扔。
  官渡河的水,远远地,似乎都闻得到那种腥臭。它不仅腥臭,还浑浊。因为,在河道的上下游,张老板、李老板们正在大张旗鼓地抢挖河沙。河道里挖出了一个个水窝子,堆起了一座座石头山,原本顺滑的河道坑坑洼洼、千疮百孔……
  官渡河,它疼吧?


  河道蜿蜒向前,初始宽缓,随着山势收拢,河道变得越来越狭窄、幽深。
  一众走河的人已经自然分成了几个梯队。落在最后的,估计是被那浅流、石滩所吸引,已经坐下来尽享野地逸趣;中间的梯队,走走停停,也在享受山水之乐;走在前面的第一梯队,就是李刚军带着的几个人,他们腿劲真足,而且目标明确,不到溶洞不罢休,一直在前头迈大步,不断地朝后面吆喝:“跟上,跟上!”
  李刚军是官渡河的第二任总河长,2019年元月到任的。在他之前,官渡镇加大城镇建设管理,实施河流综合治理,场镇、河流面貌已有很大好转。但全镇面源污染仍然突出,群众生态环保意识普遍不强,向河道乱扔垃圾和隐蔽排污的情况时有发生,河道非法采砂屡禁不止……各种乱象,让人头疼。
  为整治非法采砂,李刚军推行周末领导值班制,在节假日常搞突然袭击。一次,一辆挖掘机正准备非法采砂,李刚军发现后,立马爬上挖掘机,一把抽走点火开关的钥匙。这等于是把挖掘机给扣下了。有人来“打招呼”,让镇政府工作人员把钥匙还给了对方。李刚军对此人撂话:“不把钥匙要回来,我让你出不了官渡!”
  不怕得罪人,也得罪了不少人。靠这种硬刚的作风,非法采砂的歪风终于刹住了。来自神女溪的“拷问”渐渐少了,没有了。官渡河水,除了下暴雨发山洪,再没有无缘无故地变浑过。
  前边传来抵达源头的欢呼。
  我们绝大多数人都还没有走到溶洞,大家嘻嘻哈哈,嘴上都表达着遗憾,但实际心里快活得很,一点遗憾都没有。用一个半天,走进一条河流的怀抱,见证它的涅槃重生,也见证把河流作为最大民生福祉的行动和成效,我们每个人,都像当了一回河长,很是享受,不虚此行。
  傍晚,回到场镇,饭后在河边散步,我们走上了位于老桥下游不远的廊桥。廊桥下面是拦水坝拦蓄的一汪湖水。两边楼房林立,灯火灿烂。湖水平静,辉光斑斓。路灯下,居民或散步或聚坐闲聊;滨河广场上,女人们在跳坝坝舞,小孩子们在奔跑。
  夜幕中,拦水坝翻滚的水流哗啦哗啦,载着坝坝舞欢快的音乐,向前奔流……
  那条腥臭的官渡河,像是不曾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