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
刘红梅
人生，常常被世界以痛相吻，诗人说，应该报之以歌。这歌，藏在骨血深处，需能以内力催动，需善寻外物牵引。在散文《一个人的巫山》中，呈现出来的，是一种沉寂的姿态。这沉寂又生长出无数敏锐的触觉，刺破壁垒，伸向外界，感知光与热。于是，便有了我们眼前的文字。显现孤独，蕴含忧伤，暗涌热爱，潜藏深情。这热爱，这深情，和巫山山水人情相融相生。
文字从夜间所感开始，在夜里所思结尾，就像一段旅程，从这里出发，又回到这里。但此夜已非彼夜。经历的白天，所见山水所味人情，已渗入作者情感的肌理，在深层来回游动。就如归来的游子，还是那个人，又不是那个人。
起点的夜，契合了出游人此时的心境。所以，他说，“人走在整洁的街路上，像走在一个远古的梦境里。这个梦境也被水汽和白雾所笼罩，它是如此地迷人。”许是初入他乡的不适与迷茫，许是要摆脱世事中的烦乱与愁绪，作者让自己走进巫山便走入梦境，去寻求鸿蒙之始的本真，寻求跳出三界的方术，寻求远离尘的安宁。巫山，指引了他。他只用了一个词，“远古”，便表明，他已明白，这个地方，人类从这里衍生，文明自这里发源。他一定读过巫山，读过这山水的奇异，读过这文化的神秘，读过这风物的万象，读过这百姓的安康。所以，这个梦境，才如此迷人。
夜过去，人醒来。“天地一片清明。”那些黑夜加载的重负，那些世俗带来的虚无，都在这一片清明中隐匿无迹。心理学意义疗法的奠基人，维克多·弗兰克尔在他的《思维的囚徒》中写到，“用积极的态度拥抱生活，你永远可以选择更积极的态度来拥抱生活。”免不了的烦情愁绪，接受它的存在，任它穿梭，选择的主动在自己手中，选择了积极，选择更积极，醒来时，脑中，胸中，眼前，天地，一片清明。
阴霾散去，阳光照来。“这是个冬天里少有的晴日。太阳早早地露出笑脸，将光芒洒向河面。水波一浪连着一浪，仿佛整条江都铺满了黄金。”这就是自然的魔力，面对每一个亲近它的人，可以叫面容由阴转晴，可以让心情拨云见日；这就是修心者的秘笈，可以叫心窗开阖自如，可以让愉悦任性来去。迷茫与混沌，只不过是秋晨霜花蒙着的那层薄烟，阳光轻轻一抹，消散无痕。于是，空气是暖暖的，太阳是笑着的。天高云淡，世界辽远而高耸。那个沉浸在辽远世界中的人说，“我看见山在山之上，宛如云在云之上”。这当然是巫山的山，巍然屹立，层层叠叠，此起彼伏，连绵不断；这当然是巫山的云，飘然流转，轻灵随性，错落层出，踪迹难定。能够这样描述眼中的山与云的人，他的心一定放飞到了屈原笔下“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的山巅，体会到临仙境的超然，在心中筑起一座精神的高台，逢低迷躁动惶恐难安之时，就去膜拜。
轻浅渐去，厚重填来。站在巫山的土地上，想到远古；看着巫山斑驳的山影，想到岁月，这应是一个思想厚重的人，习惯于去时空的隧道里踽踽独行，思考生命的走向，探求人世的秘密。“那些山形状各异，是自然界雕刻出来的杰作。右边的山，比左边的山颜色要深一些，斑斑驳驳，那是岁月走过留下的痕迹。”“我凝视着山壁上的图案， 我以目光抚摸它们，我一下子生出了幻觉。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苍鹰，在山的上空翱翔和俯冲。那崖壁上的每一个图形，都是我用翅膀拍击出来的梦想。山收藏了我的梦想，也就收藏了一个弱小生灵的眼泪和欣悦，搏击和长啸，悲歌和苍凉……”唯有满怀的爱，才能促生作者对本无生命的崖壁本无情感的壁上生物的脉脉温情，去“抚摸”这些无生命无情感的物象；唯有满心的希望，才能催动作者在想象中化身为苍鹰，在高崖悬壁上“拍击”出梦想。这拍击出的梦想，传递着生命中抗击苦难的力量，昭示着长路上追寻远方的执着。同时，这也是自然给深情的思想者的回馈。在这里，你可以腾飞，你可以搏击，你可以肆意啸歌，你可以尽情追逐梦想。来去随意，升降自由。
伤痕淡去，深情涌来。“我想象阳光如何使山有了高度， 想象山如何使阳光有了柔情。”山的高度锤炼心性的厚韧，高山仰止。阳光又赋予人心以柔性。山有了高度是人性有了高度，阳光有了柔情是人心有了柔情。“我还想象，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临巫山的时候，那些山该是怎样的生机勃勃；而当暮晚最后一抹晚霞从巫山消失的时候，那些山又该是怎样的孤孤单单。”“我一直坚信，巫山的群山是因为阳光而获得了永恒，就像巫山的水是因为群山而获得了灵性。”日复一日储存下来的阳光和温暖，足够抵挡随暗夜而来的孤单，所以，作者说，阳光让巫山的群山获得永恒。永恒的群山孕育了山中人们巍峨坚韧的品格。杜甫写王昭君，“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群山万壑中出生成长的昭君，大山的韧性融进了她的血液，她，才经得了北漠风沙侵袭，才承受得住胡人野蛮的蹂躏，才肩负得起民族和平大义。巫山，“碧丛丛，高插天”的群山，赋予这里的人们同样的品格，于风霜不怕，于艰难不惧，于邪恶不屈，于毁誉不动。作者，这跋涉而来的异乡人，用那颗敏锐的心，觉察到了这藏于天地间的秘密。
孤独存在，幸福也在。作者心里，守候来幸福，一定很丰富，一定会长久。他说，“有的幸福却需要四季持续的守候，才能换来一生的辉煌和宁静。这样的幸福是深刻的，甜蜜的，温馨的。”这明明说的就是神女，用爱情的信念支撑自己，等待千年复千年。作者是肯定这份等待的，他应该也是崇敬这份等待的。尽管舒婷说过，“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但这毫不影响他笃定的爱情观。谁说幸福屡屡相似？幸福该是各各不同。朝夕相守是幸福，天涯咫尺更是幸福。永生难见，依然珍藏爱情，依然守望爱人，这种爱，唯其难得，更显可贵。需得承受无穷无尽的孤独。幸好，作者说了，“没有孤独的爱是虚幻的，没有爱的孤独也是虚幻的。只有懂得在爱中享受孤独，或在孤独中享受爱的人，才能通向爱的圆满。”这可谓是爱的教程，人们从中可以窥见爱的境界。
夜睡去，人醒着。生活证明的不是你的得到，而是你的经历。美国畅销书作家，迈克尔?辛格在《清醒的活》这本书中写到，“知道自己痛苦的不痛苦，知道自己伤心的不伤心，知道自己焦虑的不焦虑。”我们不能让自己最脆弱的部分主宰我们的人生。我们不断吸收能量，我们不断磨砺心性，我们不断锻造意志，我们不断修炼品格，以求，刚柔可济。
“月亮之上，夜色浩茫，无涯无际；月亮之下，一个旅人，独倚凭窗。”这个夜，这个旅人，与月辉同在，与自己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