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 君
大地要燃了!立秋已过去十多天了,天气没有一点儿转凉的意思,反而热得更加厉害。清晨起床,推开窗,火辣辣的太阳,早已挂在蓝湛湛的天空中了,毫无遮拦地施展着它的淫威———老家那条小河被晒得露出了河底的石头。路边的野草都低垂着头,草丛中艰难开出的几朵小花,也蔫不拉唧,一副久病未愈的样子,连一只蝴蝶都引不来。街道上,即便洒水车刚洒了水的,车辆一过,滚滚热浪伴着阵阵尘土便扑面而来,使人浑身难受。阳台下,那排高大杨槐树的叶片提前变黄,树林中偶尔憋出一两声要死不活的蝉鸣,像久渴的人,嗓子干得叫不声来......
巫峡大地正遭受着六十年一遇高温大旱的炙烤和煎熬。去红椿避暑成了当地人除摩天岭、月亮淌、梨子坪外的重要选择。我渴望哪天也能到这些地方去凉爽一下、把焦躁的情绪缓解一下。
8月19日下午,县作协一帮人受红椿土家族乡人民政府的邀请,到红椿去走走看看,多少有帮忙提高当地知名度与丰富地方美感的意思。2019年9月,红椿乡被国务院表彰为“全国民族团结进步模范集体”,2020年11月,获评“重庆气候清凉避暑地”、第十批全国“一村一品”示范村镇等荣誉。“魅力土家、康养红椿”不仅是当地政府致力打造的远景目标,更是红椿乡人民群众发家致富的民生产业。这样的审美发掘和宣传报道工作,正是这些写作者可以做一点儿贡献的地方。有幸,这次我跟着他们去了。
从县城到红椿将近70公里。车到铜鼓镇继续向上走,山势变得陡峭起来,气候也变得凉爽起来,宽敞平坦的公路两旁,格桑花开得正艳。不远处的房屋掩隐在绿树丛中,四周的包谷、洋芋、党参、牛膝等农作物和药材长得很茂盛,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似乎没有被高温和干旱影响的迹象。
车停井峰垭,从悬崖边看上去,二坪包很有气势,但看不全,只看得见一道轮廓。两棵高大的核桃树在眼前摇晃,挡住了视线,上面挂满了比乒乓球要大一点的果实,被山风一吹也吹出了一个让人心动的弧度,从叶隙间看过去,蓝天也在弯曲。
走走停停,下午五点多钟,我们一行十一人来到红椿乡政府,把满身的闷热与烦躁甩在了山下。
红椿乡党委书记谭洪平、乡长司小龙等领导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谭书记说,红椿土家族乡是2002年12月经重庆市人民政府批准成立的少数民族乡,地处巫山、奉节、湖北建始三县的交汇处,有着“一脚踏三县”的美誉,是一个去了就不想走的地方,全乡平均海拔1450米,幅员面积110平方公里,森林面积80平方公里,森林覆盖率达76%。这里自然风光秀美,农副产品丰富,乡风民俗淳朴,经过近几年的发展与打造,成了春天看花、夏天避暑、秋天赏景、冬天玩雪的胜地,特别是夏天的时候,红椿更是一床难求。
说完这些,我看见谭书记的眼神突然翳暗下来,接着便伤感地说,以前的红椿极少有人来往,村野田埂之中,最常见的就是老牛慢慢吃草咀嚼岁月,仿佛日子也凝固了,只有小路上野草伴着野草、脚印覆盖着脚印,山风再大也很难穿透时间凝固的壁垒。边远、闭塞、贫穷成了当时红椿的代名词。现在的红椿,嘿嘿,你们自己去走走看看吧。两声“嘿嘿”的笑声勾起了我想出去走走看看的欲望。
反正是凉爽,干脆走着去。早早吃过晚饭,从我居住的大坪村一农家乐朝着场镇的方向走去。来到镇上,眼前的景象超乎我的臆想,整个场镇,即便是在黄昏时候也集市般热闹,客居的老人手里拿着时令蔬菜蹲在地上和当地村民计价还价,快落山的夕阳把她们的脸都照得亮堂堂的。劳作的人们在此时也陆续回家,不一会儿,晚风绕着饭香,从这家、那家的大门中、窗户里漂了出来,整个天空便弥漫着腊肉伴着洋芋的香气。山村的夜来得很迅猛,夕阳刚刚在山头消逝,暮色还未来得及在若隐若现的树尖上闪现,它就从山顶铺天盖地压了过来。乡政府门前的广场上,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在温柔灯光的照射下,翩翩跳着具有土家风情的摆手舞。一位曾上过《星光大道》的巫山本土歌手,在众多避暑人的簇拥下,饱含深情地演唱着歌曲———“三峡雨哟,三峡云哟,细如丝哟、柔如锦哟,牵动儿女思乡情......”歌声一阵高过一阵,时间好像被轻盈的晚风揉散了,漂浮在空中,夜晚变得极其清凉而热烈。我愉悦地感受着这里的一切,它的轮廓,它的峰峦,它的房舍,它的街道,它的树林,它的光影与呼吸,它夜晚的灯光呈现出的遥远和宁静,都使我不忍早早睡去。这,比其他避暑的地方更多了一份人间烟火气。
天上的月,那么白,不在月光下喝几瓶啤酒、吃几串烧烤,就辜负了那轮圆月。银白的月光下,不忍睡去的大有人在,几个烧烤摊前人满为患,我们一行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桌坐了下来,我们都不说话,好像谁一开口,就坏了月光的规矩。但阿生还是没憋住,大声说到,不痛饮几杯才是辜负。于是,我们频频举杯,连同行的女人们也忍不住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不一会儿,个个脸上一片桃红。
我们歪歪扭扭回住处的时候,皓月当空,道路两旁的草丛里,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明晃晃的月光下,一位衔着烟袋的老人在门前的一块沙石上磨刀,说是明天一早进山砍一些细竹回来,扎一个篱笆,护住门前那方长势葱茏的青椒和茄子,免得被鸡们啄得不像样子,就不好卖了。老人说,今年的旱情很严重,地势低一些的地方,很多庄稼被干死,他种的蔬菜却长势很好,特别畅销,高山不怕旱嘛。说完,老人又低头磨起刀来。我看见,老人一手执刀,一手撩水,刀刃的嚯嚯声和砂石的沙沙声在月光下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他拇指撩过的地方,是比月光还要耀眼的刀锋。
那一夜的月光,因为那些翩翩起舞的人们、那些淡定从容的村民、那些光芒四射的锋芒和老人脸上讳莫如深的笑容而变得生动无比,回到住处,我酣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