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绍惠
客车在一路飞奔,我却嫌它走的太慢太慢。车窗外飘来稻谷成熟的香气和路旁人户的饭菜香气,偶尔听得见几声犬吠。心里默念着,“爸爸,我回家了!回家看您来了……”
这次回家离父亲送我到巫中报名读书时隔一月之久。我清晰地记得当时他离开的情形。
父亲将装有换洗衣服和被褥的蛇皮口袋扛到我的寝室后,又欢欢喜喜的小跑着下楼了。
不多一会儿,我听见楼梯间"蹬蹬"的脚步声,随后父亲推门进来了,他的衣兜里揣着两三个黄澄澄的鸭梨和红彤彤的苹果还有一串紫巍巍的葡萄,一股脑儿地把它们倒在我的书桌前,高兴地说:“小妹,吃吧! 你读高中,学习肯定很累,多吃点儿水果是有好处的……”
我当时正在埋头整理衣服,其余的无暇顾及,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做手头的事儿。
他好像很失望, 不自觉的说:“这梨保准好吃,歪桃正梨,你看这梨长得挺端正的。”
我见他拿起一个梨,仔细端详起来,又放在鼻子前使劲嗅了嗅,然后不舍的放回书桌上,自顾自的说:“这梨的颜色黄的透亮,肯定是阳枝上结的,肯定好吃。”
我瞅了父亲一眼,“你吃一个吧,解解渴。”
父亲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在外面吃得多,这梨一点儿也不带酸。”然后他望了望窗外说:“我应是早点回去,还能拉一两趟板车呢,你自己出门在外,又是女娃切莫疯疯傻傻的,只知道读书使力就行,也不要惦记家里。我和你妈都好……”
我有些不耐烦了,一路上父亲翻来覆去交代的无非就是这几句。
我顿时没了好脸色,冲他吼道:“早点儿回,不是说还要拉两趟板车么?况且我都多大啦,自己会照顾自己!”
父亲望了望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终没有开口。
从寝室的窗户口,我看见他在街上一路小跑,最后消失在人群中。
晚上管理寝室的老师来到宿舍巡视,居然一口气叫出了我的名字,递给我四五根蜡烛,说我父亲上午曾找过她,让她多多照顾我。我才回想起父亲从家里取下了仅剩的一只猪脚和几棵白菜……寝室老师拉着我的手,继续说对我说:“农村来的女娃更要努力读书,你们的父母是舍了命似的供你们读书……晚上使用蜡烛看书时,要特别小心,别燃了铺盖,还有十二点以后必须睡觉!”
我鼻子一发酸,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不要贪玩好耍,将来考一个好的大学,挣好多的钱,让爸妈享福。”
离家求学已经半个月了,晚上常常会做一些梦。在梦中我还在家里扯猪草、割小麦、提猪食,帮爸推板车……
那天是英语早自习,我正在记单词。英语老师急匆匆地把我叫出教室,说家里有人来看我。
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我见着了大伯。大伯此刻正在走道中来回的踱着步子,见了我,眼眶立马红润起来。他用手帕抹了抹发潮的眼睛,顿了顿,对我说:“我已经和校长谈妥了你转学的事儿,将你转到巫师。”
我惊讶的望着他,“爸爸不是希望我读高中将来考大学吗?怎么突然让我去读师范呢?”
“你爸还是觉得女娃读师范要好一些,三年读完就当老师,拿国家工资,还是铁饭碗。”
可是,爸爸不是一直希望我读高中啊!他不是说咱们家就要出第一个女大学生啦。
大声喊到:“不,我不去读师范,就要读高中,将来考大学……”我的情绪有些失控,说完扭头就要回教室。
伯父一把把我拽到墙角,小声地说:“你爸不让我告诉你,他出了意外……在帮邻居盖房子的时候,从二楼摔……摔了下来,现在人还在建始住院。”
“我……我……”怎么可能呢?两三天前,父亲还托人给我捎来了三百元的生活费,叫我安心读书,他最近活儿多挣钱多,让我别省着花。
伯父又用帕子抹了抹眼睛,说:“你爸就是不让我告诉你,怕你读书分心。校长那儿的转学手续我都办好了,就等你签个字。”
教室里面依旧书声琅琅,那轮红日不经意间已跃出了巫峡,那阳光此刻就照在我和伯父的脸上……
当我见到校长时,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递给我几张餐巾纸,并宽慰了我一番,还劝说女孩子教书是最好不过了!接着给我退了择校费(利价)、学费、剩余的本子费,因为书已经领了,用过的不能退费……
等我把一切手续都办好后, 我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伯父劝解道:“还是先去巫师吧,回家也见不到你爸。他人不是还在建始医院里吗?那儿医术好,你爸就快出院了!再说,来回你还可以省下30元车费呢……”
我点了点头,告别了伯父。独自背着七八十斤重的行李从巫中徒步爬上了北门坡的巫山师范。
旅客们昏昏欲睡,客车向着小镇疾驰。我心里祈祷着,“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山坳和山坡上的灯慢慢地亮了起来。
客车终于到站了,今天是国庆节,街道两旁挂满了灯笼,镇上的一切笼罩着红色的光亮中,显得那么的温馨!旅客们向着四处散去,我提起行李……
在车站的不远处有两个身影,一高一矮。他们相互搀扶着蹒跚地朝客车缓缓地走来。
那就是我爸和我妈……我爸和我妈!
我飞快朝他们奔去,口中喊着,“爸、妈,我们一起回家!一起回家!”
(作者系县作协会员,县供职于巫山庙宇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