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总第2893期 >2023-03-17编印

油渣子
刊发日期:2023-03-17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贾红雨
  在东北老家,进入初冬季节,每家除没有猪的不杀外,都要杀年猪。在那年代,小孩就盼着杀猪和过年。我家因为困难经常是杀不起猪的,只有眼巴巴望地看着别人家热火朝天杀猪。杀猪吃血肠,大口吃猪肉,满嘴流油,最好吃的莫过于油滋了,也就是油渣子。
  我老家有一个习俗,杀猪的当天请亲属朋友,亲属就是爷爷、奶奶、三叔、姑姑、姨娘以及左邻右舍的人,朋友就是生产队队长、会计,或者是教书先生,都是平时有来往的。第二天就是烤油,也就是炼油的时候了。
  这一天我和弟弟早早地穿暖和了,静静地站在窗外,面朝香味飘来的方向,就像门前那棵小树一样,一动不动的。使劲的吸着鼻子,巴不得全吸进去,这香味久违了,太诱人了,馋得我和弟弟直咽口水,喉咙止不住的上下抖动。仿佛所有的馋虫都钻进我们身体里,油渣是宝贝,有着深入骨髓的诱惑……
  我十岁那年,正赶上年关,母亲得了阑尾炎。年猪被爸爸卖了,我拉着七岁弟弟,送妈妈到村口,妈妈倒在马车上,转过头来叫着我的乳名:“小君,带好弟弟妹妹,我不在家不要打架,你要有哥哥样子,知道照顾弟弟妹妹。妈妈病好了去买肉、还炼油,油渣归你们。”
  车轱辘轱辘渐渐地远去了,直到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我的心一下空落落的,非常茫然,心比这天气还冷,浑身都冻得哆嗦。我和弟弟妹妹望着远去的妈妈,弟弟拽住我,我才和弟弟妹妹回到屋里。我赶紧生火煮粥,屋里才有了一点暖和气。弟弟还在问我:“哥,妈妈真会买肉炼油吗,”“会。”我回答着,“只要你听哥哥的话,不哭,油渣归你。”看着弟弟妹妹,我的心里也不是个滋味,莫名的一种惆怅一时涌上心头,好像我突然长大了。
  傍晚,邻居张三家飘来了炼油香味,他家昨天杀的猪。张三家在东院,我家在西院,一墙之隔。我和弟弟站在门外抱着膀子缩着脖,望着他家。他家的烟筒冒着青烟,就感觉这烟都冒得有劲,直冲云霄。张三家大人在忙碌着,张三蹲在妈妈身旁,两手流油,正用手抓着油渣子吃,吃得那么起劲、那么香、那么得意。张三嘴里嚼着,我和弟弟的嘴也蠕动着,仿佛我们嘴里也有油渣子--
  我回到屋里, 从柜子里翻出了我的宝贝———冰猴。那是儿时冬天最好玩具,也就是现在公园里大爷用鞭子一抽就旋转的陀螺。在我小的时候还是新鲜玩意,在木头顶上沾上猴或者蜻蜓,旋转起来在阳光映照下花花绿绿,非常好看。看着弟弟还蹲在那里,我有些心疼,我领着弟弟,踏着积雪,伴着张三家的油香,在院外杨树下,用鞭子抽起了冰猴,清脆而悠远的响声,啪啪响个不停。
  第二天,温暖阳光照耀在大地上,我又来到张三家杨树下,甩起了鞭子。这响声一浪高过一浪,引得张三出来了。
  “小君,这么早就在甩啊?”张三一脸羡慕,满嘴油乎乎的。他用商量口吻说:“给我玩玩行吗?”我说可以,但得交换。“交换,我没有玩具,只有一个陀螺,别的什么也没有了。”张三着急地说。“吃的也行啊。”我盯着他的油嘴巴,眼睛眨个不停。他心领神会,麻溜地转身向家跑去,很快就从家跑了出来,双手捧着油渣:“这个行不行?”“好,给你玩。”我忙说,接过油渣快速地跑回家,递给了弟弟。
  过年前一天妈妈回来了,还买了一块肉。夜晚,一家人在炕上,我和妈妈讲诉这些天张三家炼油的事。说着说着,我听到妈妈说话的声音里有颤音有抽泣,许久母亲和我都没说话,屋里出奇的静。在这漆黑夜晚,妈妈坐了起来,摸着黑,披上了棉袄。隐隐约约中,母亲又拿起她那长杆大烟袋,熟练地摸着烟叵罗,装上了一袋烟,大口大口地吸起来。烟袋里一闪一闪地微弱火花,分明能看清这一团一团烟气在屋里徐徐升腾,好像是母亲难以言表的惆怅心绪。借助抽烟的微光,母亲眼里挂着晶莹泪珠。
  转年,又是瑞雪飘飞的季节,临近年关,我家杀了一头四百多斤大猪,在全屯子也是最大的。杀猪当天,亲属朋友来吃猪肉,爸爸妈妈脸上一直露出笑容,逢人便说,这猪肉膘子有多好啊。
  第二天,妈妈和我、弟弟早早就准备炼油了。我把提前和弟弟捡来的柴火抱进屋,锅里放上水,燃起火来。我负责烧火,妈妈负责切料往锅里放,材料是板油、猪联贴、肠子油,还有边边角角碎肉,妈妈说清水要多一些,油会清亮。她说话的时候锅里开始冒热气,香味开始在屋里弥漫,妈妈用饭勺子搅动,渐渐地、渐渐地,这些肥肉、碎肉,慢慢地变了颜色,先是由白黄白黄的,随后浅黄色起来,水熬没了,剩下的就是油了。妈妈把大锅盖掀开,锅里都是清亮清亮的猪油,油渣子就像一尾尾游弋在水中的鱼,在锅里游来游去,把人眼珠诱惑得都要掉进锅里……妈妈这时会说,别猴急猴急的,马上就好了。她用勺子往大碗里舀油,把碗里的油在放到坛子里,然后用漏勺将油渣捞起来,放到盆子里,满满两大盆子。顿时,香味在小屋空气中缭绕飘荡,味道很浓很浓。
  妈妈说,“你去把张三还有他妈妈喊来,吃点油渣子。”我愣在那里,不解地看着妈妈。只听妈妈又说道:“他家今年没杀猪,都是邻里邻居的,吃不穷,喝不穷,没杀猪咱们也不能看着。”
  张三和他妈妈来了,我和弟弟、妹妹还有张三每人都端一碗油渣子,在屋里走来走去,大口大口地吃着油渣子,说着、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