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
吴姝瑶
潮湿的风捎来淡雅的花香，地上闪烁着清亮的水珠，瑰丽的朝阳晃悠悠地爬上东方的天空。 阳光下，一个步伐稳健的老人，背着一个懵懂的孩童，沧桑和稚嫩的两人脸上映着幸福的光。老人是外公，孩童是我。
小时候，调皮的我和外公一同居住在乡下老家。和小伙伴儿们上蹿下跳做游戏， 是我每天的必修课，最喜欢的游戏，是在树下寻找绿豆虫，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投下圆圆的光斑，映在绿豆虫透明的翅膀上，熠熠生辉。我不敢用手去抓绿豆虫，因为害怕它在手中挣扎时带来的半痒半麻的感觉。于是，我向外公求助，“外公，快点！绿豆虫要飞走了。”我抓住外公的裤腿，小脸皱到了一块。外公不慌不忙找来一根细线，绑住绿豆虫黑黝黝的腿。“玩一会儿，记得要放生。”外公把细线递给我， 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像在笑嘻嘻地向他问好。绿豆虫上下飞舞，我拉着线哈哈哈玩得很开心。突然，我好像想到了什么，嘟起嘴说：“外公，要背———”“小懒虫，还没有绿豆虫勤快。”外公笑着蹲下身背起我。
时光仿佛是工业时代纺织机上的梭子，越织越快，只留下一片记忆的薄布。 我上幼儿园去到县城，而外公提前退休离开老家，作别外婆，也来到陌生的县城，只为照顾年幼的我。记忆中每一个旭日升起的早晨，都是外公把我从被窝里轻轻抱起，背着我，一步一步走过上学的梯道。我伏在他宽阔而温暖的背上小憩，睁不开的眼无法阻挡我对这个画面的深深记忆———一个神采奕奕的老人，身体用力前倾，承载着一个孩童的甜蜜的梦。碧绿的树叶为他们伴奏“沙沙”，阳光为他们起舞，光斑的形状不停变换。
外公一日日背着我，走过春，走过秋，没有改变。可是他的鬓发却在不肯停留的时光中逐渐苍白，他的躯干却在岁月流转中不复当年笔直。一个寒风扑面的早晨，我感觉外公的背失去了往日的平稳，冷汗像珠子一样从他的额头蹦出来，搂我的手掌布满了让人心疼的湿汗。我不知道外公怎么了，只知道我从他背上下到了地上。以往需要小碎步快跑才能跟上外公的我，可以轻松追随他的脚步。甚至我感觉他的步子迟钝如机械程序，比我还要慢。阳光惨淡，像一盆盆辣椒水泼在外公煞白的脸上。外公弓着背，颤抖得就像暴风雨中飘摇的落叶。
从那以后，外公再也没有背过我。他每天都要去医院治疗两三个小时，他躺到医院的病床上，腰上摆满黑黝黝的火罐。我后来和母亲单独谈过才知道，外公的腰伤是我造成的，我伤害外公的利器是他对我的爱。母亲的话毒箭更伤我心，我坐在医院大门旁的石凳上，抬头看那红珊瑚球似的太阳，就像外公灿烂微笑的脸。我不敢再抬眼，下巴上滚落几滴珠子，是恍然大悟的泪。
生活在不停播放着记忆中的一幕一幕，我和外公的电影不停拍摄着。一转眼，我已上五年级，而外公为照顾舅舅家刚出生的表弟去了重庆。外公离开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他，上学路上看到和他身形无几的老人，我都会忍不住满怀希望跑上前辨认， 是不是外公回来了，即便每一次都归于失望。我偶尔甚至会担忧，外公已然老去，我们还会有再见的那一天吗？
担忧不无道理，不久就传来消息，外公患上了白内障，导致视网膜脱落。在医院再次见到外公时，他已脆弱不堪，瘦削的脸颊上，两个颧骨像两座小山似的突出在那里，干瘦的身子，仿佛会被风吹倒。我守在他的病床前，外公背我疼我的往事浮上心头，于是又陷入一番人生无常的感慨。外公一直以来，如金红的太阳般，温暖我爱护我。谁曾想，分别数月，我变成了用光照亮外公的太阳。我一直守护着外公，竭尽全力，直到他手术成功康复出院。
路边的野花递出芬芳，小草抬起羞涩的脸翩翩起舞， 我顺着小路，走过小学毕业的尽头，走入重庆初中的大门。 外公又接下陪我上、下学的任务，不同的是，他背上背的不再是我，而是我的书包。外公总是这样想着能为我做些什么，他把陪伴、关心、照顾和爱，像阳光一样泼洒在我的身上。可我还不回去！太阳总是温暖别人，却从不图回报。我只能将这份温暖永远刻在心底。
千百年后，我化为尘土，我的记忆也只余尘土，可是太阳永恒。我深深爱上了形影不离的太阳，一个个思绪纷飞的傍晚，我沐浴在它无尽散发的圣辉中。外公给我的源源不断的爱，仿若慈祥的日光。
（作者系重庆八中宏帆中学2023级18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