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
李能敦
多少人盼着穿镇而过的高速公路开通啊！镇里中心位置规划有一个高速公路下道口，高速一通，城里来的客人多起来，什么生意都好做了。刘敬春也是这样盼望着，肯定还比很多人盼得急切。他是安静村六社村民，住在村委会办公楼附近，但他在白坪村有一个葡萄园。三年前，他之所以敢接手那一百一十亩的葡萄园，也就是想到高速公路会通，而且，高速公路下道口距离葡萄园只有两公里。本来，讲实际条件，安静、白坪两个村假如有一百个人可以接手果园，刘敬春都只能是这一百个人之外。但最后，却是他几乎抢着接了手。一方面，他是敢想、肯干，另一方面，也是家庭情况所逼，他要还账。
大儿子患有严重先天性唇腭裂，先后三次手术作了矫正。儿子还在医治中，自己又突患腰椎疾病，整整半年卧床不起，吃饭都是妻子端到床边。腰病未愈，左侧大腿根部又长出一个包，疼痛难忍，医院说是疝气，切开，并不是疝气，放出脓血，疼痛渐渐消失，奇怪的是，访那么多医生吃那么药都不见好转的腰病竟也跟着渐渐好了，好得让他自己都莫名其妙。十足万幸，儿子手术成功，自己也基本恢复健康，但家里因此欠下二十万元，刘敬春成了安静村首批建卡贫困户。地有二亩，种着苞谷、洋芋、红苕，解决全家温饱没有问题，但没有多的收入。刘敬春凭着聪明好学，开着村里唯一一个摩托车维修店，但业务量少，也挣不了多少钱。全家一年的收入矗齐天一万元， 就靠这一万元，要生活，要还账，不想办法不发狠，二十万欠账哪年哪月才能还清！
一段时间，刘敬春疯了一样，脑子里全是怎么挣钱怎么挣钱。镇里、村里举办的种植、养殖培训，除非不晓得，晓得了他一定去参加。不记得参加过多少次这样那样的培训之后，机会终于来了。
2017年，三月。邻近的白坪村有一个葡萄园要转让。葡萄园面积大，平展，土好，用水也充足，尤其交通方便，已经有机耕道，高速公路通车后，从下道口到葡萄园只要不到十分钟时间。刘敬春知道这个葡萄园，多次从那儿经过，只看见野草长得又深又密， 葡萄苗子瘦巴巴地。多好的一个果园，白白地荒废着，可惜了。刘敬春就像自己的果园一样心疼着。他激动不安，这是他的机会。又担心其他人跟他一样看好这个葡萄园，要跟他竞争，他不能太犹豫。但转让费要二十万元，另外每年土地流转费六万元，后期也肯定少不了新的投入。本来一屁股账就压得一家人霉兮兮的。除非不搞，一搞就是大场合，父亲有些害怕：“娃娃，搞不得！老账没还又要添新账，再借不得钱哒，又有哪个敢跟你借呢？”
刘敬春说：“爸爸，您放心，这个葡萄园，原来的老板是没认真管，我是本地人，天天守到整，不怕整不好它。 那么大一个果园，搞上路了，挣钱快呢！”
“吃屎的命你莫想到吃肉，那些大钱不是好挣的。”
“就是想着吃肉嘛。再说，哪个说我们天生就是吃屎的命哪！”
父亲的担心和劝导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妻子从小受过苦，对跟定的这个男人，从来都是默默地支持。村委会本来要找贫困户激发内生动力的典型，难得遇到这么敢想敢干的，也支持，并且迅速地把支持付诸行动，帮助办理扶贫小额信贷，该享受的政策也向他倾斜。亲朋友好友知道他干正事、吃得苦、讲信用，都愿意再支持他一把。东拼西凑，二十五万元借到手，葡萄园成刘敬春的了。
账本上的欠账总额，达到44.75万元。
刘敬春和妻子一头扎进葡萄园，不要命地忙碌着。为了节省工钱，也实在请不起工人，园里的活儿，只有夫妻两人全部自己来。除草、整地、起垄、补苗……二万株葡萄一窝一窝去培土、施肥、搭架、剪枝……东倒西歪的水泥桩一根一根重新栽正栽稳，原来的钢丝绳只拉了一根，不够，增加了两根。半死不活的葡萄园活过来了。当年，葡萄销售近万斤，卖了六万多元。这时候，以前曾有过节的人向村委会提意见：那个刘敬春，又是摩托维修，又是上百亩的农业项目，这能当贫困户吗？
刘敬春找到村支书，说：“把我家的贫困户帽子摘了吧。”
他要当个硬气人。贫困户的帽子，戴着并不光荣，别人要争，让他们争去，他没有功夫跟别人争。有那点功夫，他不如花在葡萄园里。
因为种出的葡萄为紫色，晶莹透亮，他就给果园取名为紫光葡萄园。有光，多好，亮闪闪的，照得人心里也亮堂。卖过一年葡萄，他也有经验了，他一定要种出市场欢迎的好葡萄，那就是：绿色无公害。他注册了商标，专门聘请技术员，严格科学种植和管护，严格规范使用农药，绝不使用除草剂，施肥则全部从几十里外的养殖场买来农家肥发酵以后再施用。在扶贫政策支持下，灌溉配套，硬化道路通达果园。葡萄园像病孩子给彻底治过来了。二万株葡萄一行行站得整整齐齐、伸伸展展，像操练有术的队伍，精神勃勃，气势逼人。连续两年，产量不断增加，品质越来越好，名声越来越响，夫妻俩尝到了规范种植、规模发展的甜头。
一鼓作气，在村委支持下，刘敬春在本村又流转了三百亩土地，种植优质柑橘。
本来葡萄园已逐年小有收益，但收益大部分还得投入到新建的柑橘园里去，所以，还账的力度，目前的确不够。
从接手到现在，今年是第四个年头了。四年的辛苦侍弄，葡萄正逐步进入丰产期。可惜今年葡萄开花时天气不好，连阴雨，持续低温，花没开好，挂果不佳。
刘敬春说：“管护搞到位，收入二十万元还是没有问题。”
我问：“丰产时候的情况呢？”
刘敬春说：“若是天时好、管护到位，销售也顺利，大概能有个二百万收入。”
我忍不住惊叹：“二百万！”
他说：“只是毛收入。除开所有成本，收入能有五十万吧。”
我问：“多久能把账还完？”
他说：“葡萄园本来已经见效。但是柑橘园还得不断投入。五年吧，再过五年，还完所有欠账，没得问题。”平淡地说着这话，他那本来不大的眼睛弯弯地笑眯了缝。
我说：“今年国庆节，高速公路就通了。”
他说：“那就好咯！游客一多，我的葡萄、柑橘销售更好搞了。”
我建议：“把农家乐也搞起来。”
他沉稳地说：“慢慢来吧。”他总有自己的想法，不随便跟着别人的思路走。
我们离开了葡萄园，刘敬春从刚刚互加好友的微信里发来信息：“到哪儿了？吃饭了吗？”
我回：“正吃呢。”
他回：“我们也在吃。过三个月，欢迎来吃葡萄哦。”
我回：“一定来！”
我眼前又活现出他的笑容：瘦削的脸上，眼睛弯弯地眯成一条缝，聚着光，透射出成竹在胸的自信，也透射出成功在望的喜悦。葱茏翠绿的葡萄园在初夏的阳光里，蒸腾着郁郁生气。这小伙子，站在他自己的葡萄园里，正像一株充满野心的葡萄王，率领着千株万株葡萄，贪婪地吸收阳光，劲吼吼地生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