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总第2652期 >2021-07-23编印

窗外
刊发日期:2021-07-23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尹君
  中午,在单位食堂吃完饭,便匆匆返回办公室,同在一起上班的其他同事,这时都回家午休去了, 把偌大的一间办公室留给了我一人。我站在三楼的窗前看下去,楼下的广场上热浪滚滚,少有行人,强烈的太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赶紧拉上窗帘,整个办公室便暗了下来,我靠在椅子上休息,把因骨质增生引起疼痛僵硬的颈部,用力顶在椅子上方的边缘处假寐,不时又直起身子,按住啪啪作响的颈椎,用力摇晃几下麻木浑浊的头。窗外不时传来的汽车悠长的鸣叫,办公室里显得清静又烦燥。
  最近一大段时间来,我一直处于一种浑噩迷糊的状态。一部分来自颈椎的疼痛,让我痛苦不堪,一部分来自外部的纷扰,令我无所适从。就像我在《隔离》中写到“被一张无形的网若有若无地笼罩着隔离着”那样,使我难受又略带庆幸,我总是这样矛盾性的活着。
  年初,在我多次虔诚的申请下,终于告别了让我殚精竭虑的文秘工作,来到了具体的业务部门。然而,一个人来到陌生之地,总带着一份异乡人的惶恐。果然,那份慌张如约而至。就拿每月初填制报表这项工作来说,就把我难坏了,更别说其他连续性、技术性、专业性较强的工作了。天生愚钝的我,在别人眼中,哪怕填制报表这种易如反掌的事,我永远都学不会。旧伤未愈,新伤又至。 表面的轻松,却掩饰不了“隔行如隔山”的无奈,我在感激领导和同事对我帮助和照顾的同时,又总觉得背后有一种异样的眼神在盯着我,那眼神使我很快发现,那闪着蓝色光泽的玻璃窗有种过度曝光的味道,在它貌似宽敞的内部,有着生涩的钢筋和尖锐的铁钉。在这间办公室里,我永远是沉默的,也是勤奋的,我想早点追赶上先行者的步伐,才不至于落后得太远,不然,就只剩下堕落了。
  有一天,一个朋友看到办公室里同时布放着八个工作格子间,电脑、打印机、IP电话等办公用品摆满了整张办公桌,连随意放手的地方都显得有些局促。便对我说,你这个办公桌不但能提高工作效率,还显得很洋气,你是得逼逼。我不否定他说的话有些道理,但也更不否定他这些话里面有善意调侃的味道。我的办公桌紧挨着窗户,向右一转头便可看见窗外的一切,楼下是一个小型广场,周围是鳞次栉比的商店,不定期就开展一些促销活动,主持人浓郁的地方普通话通过送话器传出来的时候,让人汗毛直竖。刚搬进这间办公室时,我确实非常讨厌从窗外挤进来的那些乱糟糟的声音。虽然是盛夏,它们也像北风一样,吹打在我的肌肤和内心里,让我感到一阵阵寒冷。
  同样让我感到寒冷和恐惧的,是楼下那些长期霸占树荫或人行道的流浪狗。我仔细观察过,这四只面目狰狞满身生疮的流浪狗,曾在市政广场那排专门摆放迎宾花的台阶一带活动,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它们集体迁移至此,并定居下来成了这里的主人,特别是它们毫无顾忌的躺在人行道上晒太阳的时候,是那么悠然淡定,眼神迷离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丝毫没有当狗的机警和胆小,过路的行人倒成了狗,纷纷躲闪着避让着,如果哪个小孩跌跌撞撞靠近它们,一旁的大人大惊失色,会屏住呼吸快速走过去抱起小孩急急离开,大人们担心自己的大声喊叫或快速奔跑会惊吓到这些狗,如果引起它们的疯狂举动就不得了了。在这座县城里,狗类伤人的事时有发生,前几天,有人遛狗时, 就差点被自家驯养的一只大型宠物狗咬死,后来,警察出动,甚至动用了防暴钢叉才把主人从狗嘴里救了下来。“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我很费解(当然,那些忠狗义狗,还有从事危险工作的警犬和充当主人眼睛的导盲犬等好狗就另当别论了)。更让我不能理解的是,那些成天穿着制服威风凛凛的市政管理人员,常常把一些卖蔬菜水果、所谓影响市容的人撵得鸡飞狗跳,却不敢靠近那几只狗半步,任凭它们虎视眈眈盯着过往的行人,或站在街沿上自由地伸着懒腰, 或居高临下随意的打着呵欠,还露出森森的獠牙......也许这些不是他们管理范畴。每每看到这些,我的心就像被一床湿淋淋的棉被覆盖着,冰凉而沉重。
  有一段时间里,我总是愚蠢地想,什么时候窗外能安静下来?好让我也像那些流浪狗一样,悠然淡定地去想一些事情。但事实上,城市能安静下来吗?要是真能安静下来,那还叫城市吗?后来,我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知道那些嘈杂的声音和纷繁的事物就像流水一样,永远不会干涸和消失,我就不再抱怨了,就常常站起身来推开窗,按住啪啪作响的颈椎,摇晃麻木浑浊脑袋的同时,去窥视窗外的行人和那些店铺的热闹与寂寥,打量着对面那幢贴着同样蓝色玻璃的大楼,想象着它宽敞明亮的内部里,是否也有着生涩的钢筋和尖锐的铁钉。
  楼下的街边,一字排着众多摊位和店铺,都以早餐和小吃为主,从早上七点或更早一点开始,这里便热闹起来,到处都冒着油烟和热气,到处都飘荡着五颜六色的声音,这座城市还活着,活着的城市怎么能没有声音?所以,当那些嘈杂的声音再次从窗子挤进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曾经希望窗外安静下来的想法有多么的荒唐,抵触嘈杂的懊恼情绪,其实是想为逃避现实找一种所谓的借口。
  在新的环境里已经工作半年了,那种不安定的感受在逐渐减弱,但依然坚强的存在,我必须要找到冲淡惶恐的有效途径,因为有些事根本就无法逃避。
  我要写作。我想进入一种凝神屏息、专心致志的写作状态,让“写作成果”来抵减某种能力上的不足或是不善交际的缺陷,进入一种想象中的美好,可我总又改不掉“矛盾性的活着”这种坏德性,面对想象中的那些美好时,我又变得极其怯懦,就像一个来自穷乡僻壤的丑八怪,对时髦社会里一个风情万种女子的苦苦单恋。
  所以,和朋友交往时,我的“坏德性”总会无意对他们造成一些伤害。前段时间,一个朋友特地选择在一个双休日的晚上,邀请大伙去饭店搓一顿,缝补一下因工作或生活牵绊所带来的某种豁口。酒桌上,大家相互敬酒,相互说些让对方高兴的话,气氛浓烈得不得了。一直以来,我都是活跃气氛的主要分子,那天我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滴酒不沾。朋友纳闷,平时不是好这一口的吗?不是还经常组织开展一些类似的活动吗?今天怎么这样不合群?
  我被他连珠炮式反问整懵了,不知怎样回答。只木讷地向他一笑,文绉绉地说了一句牛都踩不烂的话:在思念一位风情万种的女子。说完后,自己就觉得牙酸。
  朋友当然知道我所说女子指的是什么。听后他摇摇头,唉,那东西能当饭吃能当酒喝呀!去你的风情万种吧。
  我没再答话。难道要我说出“这种变味儿的聚会我不喜欢”才好吗。
  就这样,我们开始疏远。这不怪他,是我不识大体惹恼了他。
  “窗外车水马龙,想必我的朋友也在里面穿梭不息吧......”有段时间,我特别喜欢姜育恒《有空来坐坐》这首歌的独白。他略带沧桑的声音像一把苍凉的刷子,抚慰得我也似乎忧伤起来。“一杯红茶,几句实话,胜过那穿肠烈酒”更唱出了我的心声。然而,不声不响,不明不白,不冷不热,不欢而散,不可名状,不堪一击等词汇, 又是我最近一大段时间精神状态的主题词。 我曾庆幸拥有一份不可拿金钱衡量的友谊,也曾夸言,这份情谊能经得住任何东西漂洗。我失言了,那份情谊最终没能抗住那些“嘈杂”的考验,最后只剩下“就感觉自己好像孤零零的站在十字路一样”,独自伤怀。
  我不知拿什么东西来取悦窗外这个嘈杂的世界?我时常半夜惊醒,在房间里独自徘徊,想象此时汽车还像鱼一样在街道上游来游去,不时发出响亮的鸣叫,想象楼下超市打着疲惫的哈欠,等最后一个顾客离开后,卷帘门便在身后哗哗降下,不远处的夜市摊上,锅铲和铁锅碰撞和摩擦发出尖锐而慵懒的声音,两个或几个人围坐在木桌前,因多喝了几杯酒,而发出谁也听不懂的喊叫或怪笑......众多声音在窗外持续,我被这些声音所淹没。绝大多数人此时已经入睡,少数人却开始起床,开启了一天的辛勤劳作。有一天凌晨三点钟,我从外回到小区,刚进小区大门,正碰上一个匆匆外出的人,我问他是否无法入睡?他说要赶往一个地方去上班,天天如此。沉睡与清醒就这样永不停歇地在所有窗里窗外交替轮回,然后转换成另外一种声音去喂养这个城市,或是被这个城市所喂养。
  我曾和同学勇在小区楼下的夜市摊上喝夜啤,酒至半酣,他突然说,有些人和事不必太在意,否则对你的伤害会变本加厉,因为你根本就得不到回报。我诚恳地对他说,我不需要回报,就像我对待写作一样,只需心灵上的某种慰藉而已。唉,兄弟,别再念念不忘那些曾经了,有些曾经就是“水中月,镜中花”,别人早已淡忘,你却还在原地难以释怀。记住,一个人同样能活成一支浩大的队伍。
  勇的话对我触动很大,可越是如此,我越发觉得与外界格格不入,我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2019年,我自认为找到了写作的调门,准确地说,应该是找到了抵制那些干扰的路径,不再抱怨窗外的嘈杂,可以心平气和地处理和看待一些事,像鲁滨逊在荒岛,我在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落里蓝天白云、信马由缰。某种开阔在我眼前徐徐显现时,我发现自己日渐慈悲。
  汽车的喇叭声把我的思绪又一次牵引到窗外,我拉开窗帘推开窗,外面依旧是一个嘈杂的世界,有沸反盈天,有风花雪月,但不是我的,我有我的空山明月,我的裸足下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