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
夏远蓉
大约一周前， 父亲来电：“马上快五月了，家里花椒树上的花椒可以摘了，我明天摘点给你快递。”我突然缓过神来，一个月之前，我只是和他打电话随口说起，我想弄点鲜花椒搁在泡菜坛里增香，不料年过半百的父亲却牢牢系在心尖上。其实我住的市场上随便找个小摊都有鲜花椒卖，价钱也不贵。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品种原因。总觉得和家乡的花椒味道相差甚远，往年也曾买过一些搁在泡菜坛，一段时间后竟让原本美味的泡菜全生白花，我便不由自主将锅扣在从市场买来的花椒上。
每年五月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日子有两个，一个是月初的端午节，另一个便是月底父亲的生日。
端午节是我国传统节日，为了纪念屈原设立，吃粽子、赛龙舟、喝雄黄酒等传统习俗让全国不分南北。家乡的端午跟其他地方的习俗又有些许不同。家乡有句歌谣“五月五，李子熟。”端午前后正是家乡李子、五月桃、麦泡儿等瓜果飘香的季节。对于我这种不喜欢夏季，不能吃雪糕的人来说，算是夏天给予的一种补偿。
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这简直是对乡下人家农忙时最好的概括。 每年芒种一到，天才蒙蒙亮，也不需要闹钟打破那份寂静，星星点点亮起的灯透过窗子点缀得沉睡的山间可爱几分。牲畜圈里偶尔传出几声牛羊的鸣叫，村民牵出牛羊赶到山上找一块鲜草肥美处栓好绳子，之后顺带拾捡一捆柴扛着回家；妇人会将昨晚剁好的猪食架上柴火煮上；孩子们在家吃过早饭三五成群走在乡间小道上赶去学堂，互相攀比昨天谁抓的螃蟹更大。
放学后，一群孩子咿咿呀呀唱着新学的歌谣，握着从学校偷偷拿来的粉笔在路边的石头上像模像样画了起来。挂满了果子的果树上长出一群爬树摘果的孩子。尽管果子还很酸涩，大人的喊声远远飘来，大概就是果子还未熟透，可也阻挡不住一张张期待了一年的馋嘴。 鸟儿还不敢明目张胆和人抢果子，只要鸟儿当面偷吃，他们便会想出一百种惩罚的办法，鸟儿也识趣，只敢趁他们上学后偷吃几口。端午前一天傍晚，父母特意给牲畜圈漕倒两顿的伙食。从箱子中找出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穿上，打上一盆清水洗净手脸，从里屋提出之前已经买好的礼品，背上我们兄妹后锁好门。趁太阳还没完全落山淌水过河去外婆家吃晚饭。 外婆家在河对岸，勤劳的外婆养了很多鸡，这些鸡偏爱在房檐的草垛上生蛋，吃过晚饭外婆拿起手电筒在草垛中捡鸡蛋， 我则跟在外婆身后转悠。外婆早就看穿我的那点小心思，烧开水时将水中煮两个鸡蛋捞起来冲过凉水，亲手剥开给我吃。
端午当天，外婆早早起床，背上背篓，手持弯刀到河边割下带有露水的艾草，回家后将整个背篓的艾草倒在地坝中挑挑拣拣，用丝茅草扎成一把把挂在屋檐下，选上最满意的几支插在大门左右。 母亲在厨房一顿忙活，外婆会帮忙打下手。美味的饭菜便呈现在我们面前，父亲陪着外公在饭桌上一醉方休。其他地方过端午都会吃粽子，初中前端午我都不知粽子是什么味道，甚至很少听说过。农村人只会将墙壁上的腊肉猪脚取下来炖起吃了便是过节。中午时分，外婆拿出木盆盛满清水放在烈日下暴晒，剔下一些去年的陈艾在厨房中熬水，水熬好后和晒好的清水调成温度适宜的水，我们兄妹几人被扒个精光挨着挨着被外婆和母亲洗澡洗头，外婆说这样洗后不会长痘痘，全年都无病无灾。水田里的荷花开得正艳， 在南风中翩翩起舞，像极亭亭玉立的少女。太阳西沉，外婆送我们到河边，父亲将我放在肩上淌水回家。外婆在河岸上久久伫立目送我们远去，我转身一看外婆的身影被残阳拉得很长很长。
月初，手机欠费停机，我浑然不知父亲寄来的包裹迟迟未到， 父亲着急打电话寻问。我通过包裹查询得知包裹早已到达我住的小区。我匆忙换了衣服到楼下取快递，等我拆开快递，里面有母亲今年新做的咸菜、在山间摘下晒干的野生金银花、一小袋去年的干花椒、另一个小袋子里装着父亲给我摘的新鲜花椒，只是闷得时间太久，新鲜的花椒已经变霉发黑依旧散发着阵阵家乡味道。我给父亲回电，父亲说坏了就扔掉，下次再寄。我舍不得，硬是从中找出几颗还带有绿色的洗干净后丢进泡菜坛中。每当我打开泡菜坛，便又觉得比之前香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