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总第2641期 >2021-06-25编印

木瓜子溪
(节选)
刊发日期:2021-06-25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陈次勇
  家乡的插秧节
  “出坡了,出坡了”,三爷戴着斗笠,挽着裤管,肩上扛着嫩油油的秧苗吆喝道。九条汉子加上我出坡插秧了。
  天空中还有舍不得离开的繁星和月亮,东方云霞慢慢染红了半个天空,阳光透过山坳斜射下来,直直的。三个稻草人湿漉漉地站在秧田边,刚被疏松过的泥土在河水的浸泡下就像发酵的面粉。河水经过一夜的休整也澄静了下来,远远望去秧田地好似一块明镜,偶尔咕噜噜吐着几个水泡。
  三爷卸下了秧苗,顺手把一捆捆秧苗精准的抛下秧田, 沉静了一晚上的秧田顿时生机了起来。
  九条汉子挽起裤管,卸去鞋子,脱去外套,一字型排开,手拿秧苗,不停的点插。 三爷弓着身子,嘴里不断的哼唱鼓谱上的调子:“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左手拿着秧苗,用其拇指和食指把秧苗迅速分离开来,右手捻起秧苗,合着调子的节奏点插。倏忽,一大捆秧苗已被三爷分配到了各个岗位,一株株秧苗横着成线,竖着成行站立在秧田地里。一排排,一列列,就像经受检阅的哨兵。九条汉子犹如滑动的九个动点,手中的秧苗就像缝纫机般咔嚓咔嚓点插到秧地里。
  “还愣着干嘛,下地里来体验一把,挺好耍的”,三爷抬头激将着我。“三爷你大字不识几个,我可是喝过多年墨水的,这插秧活儿难不成我还不会”,我心里嘀咕道。我也像模像样的挽起了裤管,趟到秧田地里,分了半捆秧苗,也像三爷样点插。奇了,怪了,那秧苗欺生样咋就不听使唤,不是黏在一起,就是直接落到了秧田中。我斜着眼睛看三爷,反复体验,这才勉强学着机械点插。
  “哈哈, 你点插的秧苗都是睡在秧田地里呢”,三爷大声笑道。我楞住了,这才抬起头来,那一株株秧苗似北斗星似的歪歪扭扭,蜿蜒在田地中,有的是侧着身子,有的猫着身子,就像被击败溃逃的残兵败将。“你得找准个目标,盯着前面的目标不放,用余光看准目标,点插的秧苗就会齐整的”,三爷边说边用腰间的手帕擦了擦那布满皱纹脸上的汗滴。我如有所悟,找准了目标,然后点插,果然,秧苗一列列的排在了田地里。三爷笑了,嘴里露出了那几粒被岁月斑驳的牙齿。“收工了,收工了”,三爷吧嗒着旱烟吆喝道。
  太阳刚没过山头落了下去,那条白中带粉的霞光从巍巍的山凹再次泻下来,直直的、沉沉的。“找准目标,盯着目标不放,你就成了”,我反复叮嘱自己。回望整个稻田,那一排排秧苗正在迎着霞光疯长。
  老屋的地炉
  在故乡,每户堂屋的靠左边,都会有一个地炉。我家的地炉是父亲制作的,方方正正的地炉,下端口放一圈铁丝,做灰漏用,旁边是用来盛灰的地坑.老屋的地炉.温暖了我们无数个冬天。
  寒冬,只要你把脚往地炉的周边一放,那热气就会通过脚板的毛孔往上钻,温暖全身。“这脚不冷了,全身都热火,现在这烤火炉,取暖器,手热火哒,脚要冻掉了,还是老屋的地炉好”,母亲常常念叨着。
  孩提时,屋外苇花似的大雪装扮整个大地,屋檐上一根根冰柱晶莹剔透,矫情阳光轻吻着他的身子,他慢慢褪去赘肉,冰柱变得身材纤细,婀娜多姿,瘦身后的冰柱滴噗哒噗哒落下水滴,奏响了一场冬日里音乐盛会。我们常常跑到矮小的屋檐下,掰上几根冰条,舞枪弄棒,踩着咔哧咔哧的雪地,打起了雪仗,渴了,就把冰棍直接丢到嘴里,透心凉。
  “手脚都冻掉了吧,快进屋,烤地炉”,母亲拉长声音吆喝道。我们就会挣抢着把冰凉的双脚放在地炉旁,裤腿上冒出缕缕水汽,一会儿就热火。手脚因冻住而突然暖和,还有点痒痒的感觉。母亲这时候把板凳斜放在火炉上,督促着我们做寒假作业了。
  她找来盛放的各类碎布条,顶针,线团的簸箕,打开专门用来盛放着大小尺码鞋样的书本,找到了适合的鞋样。母亲把被冻住的浆糊放在火炉上一热就变得更加粘稠了,把碎布片撵平,涂上少量浆糊,一层层铺粘,一会儿,一双鞋底儿就铺成了。把鞋底儿放在火炉旁烘干后,母亲就会一针针扎起来,黄米粒似的针脚长满了鞋底,在中间部分还会有各式的花样,菊花瓣,腊梅瓣,兔子状,狗猫状等。一双鞋底,母亲可要好几天才能扎成。我也会常常拿来鞋底,在食指上戴上顶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可绳线怎么都不能穿过鞋底儿。扎好了鞋底儿,母亲又得赶做鞋帮。最有意思的是把鞋帮上到鞋底儿上去,母亲用顶锥,沿鞋底儿和鞋帮处锥上一个小孔,穿入鞋绳,拉紧,这个时候的力度很讲究的,不一会儿功夫,过年的新鞋都成了。穿上母亲亲手织成的步鞋烤地炉,那就是再适合不过了,布鞋常常带有余温,倘若去外面玩抓石子,好几个时辰也不感觉到冷。我因常常穿着布鞋烤火炉,鞋帮子竟被烤焦了好多次。
  有时大雪下得要紧,家人们都闲暇下来。父亲会把地炉中的火烧得更旺,放很多煤块儿,蜂窝煤,用刚调和而成的灰煤包裹着,刀片分割成小块,沿上用火钳插上一个小孔。一会儿,那烧旺的火苗就会从煤缝、煤孔中往外钻,整个屋子都热和,火苗呼呼作响,笑得合不拢嘴。铁匠铺的张大爷,领居家的孙二爷,小卖部的洪大婶都会过来,围坐着火炉,咿咿呀呀的唱将起来。那唱本,是父亲买来的白纸,裁剪成方方正正的,用麻绳缝制而成。请上初中的柱子哥帮忙抄的,我也偷偷着抄写了好几本,字迹歪歪扭扭的。那唱本五言八句,对仗还押韵,很适合传唱。
  记忆中,张大爷的唱腔很好,一板一眼,字正腔圆,处处入戏,声情并茂,有时竟能背着唱上好几个时辰。故事里的聚散离合,悲喜忧愁,酸甜苦辣都从他嘴中流出来。儿时的我,也会眨巴着眼睛,听着他们讲“祝英台和梁山伯,三公主王玉莲,白毛女和杨白劳”等故事。总觉得这个比小人书中故事离奇刺激。他们有时候唱得地炉中的火苗都打瞌睡了,还舍不得离去。
  围着地炉烧烤着食物又是别有洞天,在火炉的上端的横梁上拴个吊锅,趁着火苗正旺时,在吊锅中放几个存有着鸡温的鸡蛋, 撒上少许盐巴,不一会儿,煮鸡蛋就出锅了。 找来几根粉条丝,放在火炉上烤一哈,粉条马上长得白胖胖的,喂到嘴里,别有风情。或是在炉坑中放几个红薯,穿上几根肉串放地炉上烤着,一会儿,满屋子的食香。连小猫也馋的喵喵叫,饱餐后跳进地坑,蜷伏着身子打呼噜,烧焦过好几块毛发。
  如今, 老屋的地炉早已孤零零的躺在那儿了,而地炉温暖过的童年故事,却久久回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