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
向 欣
三月，陌上花开，宜出行。巫山的城里人，在这个季节，会选择往乡下走。虽然往上数三代，大部分城里人也是农村人，经过一辈又一辈的努力，逃离了山林、田野、肩挑背扛的命运，过上了轻松的生活，也就远离了我们所说的故乡、家园、最初的根。往乡下走，我便总以为，是城里人在找寻某种心灵的归属，灵魂的皈依。就好像，做人不能忘本，子孙不能忘祖。大体就是这样两点最能概括，他们对山林田野以及故乡家园的心之所往，都来源于那返璞归真的因繁至简。
春天的确是最好的节气， 当阳光日益和煦，清风日益温软，透过窗棂看远处，那满眼的绿都是温润的色泽。在那绿色之中，有粉的白的颜色，不需她们说话，即是一种召唤。那是春天的花。巫山的春天是个花园，这句话毫不牵强。但凡你离开城市，无论往哪个乡间一走，迎接你的便是那满山的春花。尤其是自巫山大力发展脆李产业以来，那满山遍野的李花，一如铺天盖地的雪，与江水和蓝天连接一处，却又成为最淡雅的分割线，这使得天空蔚蓝得好似女子的一方手帕，有柔的质地，有娴的洁净。那一江碧水，倒影着花山，将真实变为幻境，荡漾着朦胧，洗涤着清透。
若是那满山的李花中还夹杂几数桃花，那更是点睛之笔了。一朵两朵三朵，一枝两枝三枝，一树两树三树，总能脱颖而出，是李花的陪衬，又是李花的烘托。算起来，她们在数量上相差甚远，却又难分主次，是一种冷暖色调最适宜的调和。有了桃花，李花不至于白的太过清冷，有了李花，桃花不至于艳得太过招摇。我便总希望农人们，能在山间陌上，留下那么一株两株桃树，算是一种对自然的报答。但愿年年如此。春天还有一种情致，大抵是许多人忽略了的，那便是茶园。
我曾经在《乱红》这部小说里，特意设置了一个地儿，便是茶园。对我个人而言，对花的喜欢当然位居主位，因为她更能满足女子那浪漫的情怀，这或许是一种意象，自古文人都将女子形容成花，也并非没有道理，女子爱花，终归是对自己生命的自珍自惜罢了。而茶却是另一种意象，是一种和气质与素养相关的物事。国人历来爱茶，想来是君子之风，抑或是淡泊明志。茶所能映射的精神层面的意象，比花来得更深厚一些。我虽是不善饮茶，却并不能泯灭我对它的欣赏，一如对一个我欣慕的人，与我无法融为一体，却在我仰望之境。
要去一个有茶园的地方，自然得去福田。算起来这些年也走过一些乡镇，但福田真是个好地方。我想在中国汉语词典里面搜索更多的可以准确表达的词汇，却还是用了好地方这个词。这个词很大众很普通，初看不觉得惊艳，再读也不算意浓，但这脱口而出的，往往是最真的心声。我的心声，福田真是个好地方。我喜欢这一展平阳的沃土，喜欢这环绕着的溪流，喜欢这就连空气都饱含富裕的氧粒子。富裕和贫瘠这两个语汇是名词，除开冰冷的经济数据可以来证明贫富，我却想要用意象来表达。贫是静态是名词，而富却是动态是动词。富裕是流动的，是满街商铺繁忙行人涌动，是林间有鸟鸣田间有蛙声， 是老人唠叨家常孩子欢声笑语，是你走进一个地方，看到了人丁兴旺。
福田，就是这样一个闹热的乡镇。因为闹热，一切都是生动的，是充满生机的，这让福田的三月，春意里有着欢欣，春意里有着朝气，这份春之盎然浓得都化不开了。福田的茶园在双凤村。说起福田的茶着实有些年头了。喝茶是一种精致的生活方式，穷人是没有这样的闲情的，有福之地才种茶，有福之人才饮茶。这不是谬论，在那些只求温饱的年月，人们是没有那个闲情来好好的经营一片茶林的，种粮食更实惠更得体。至于喝茶，随便抓一把粗茶叶放进搪瓷大盅子里，能解渴便行，又何必在意这茶叶是否好坏，饮茶的姿势是否优雅，就更不会去闲情逸致的享受泡茶的过程了。
双凤村的这片茶园，彰显着福田人自古以来的富裕。他们在劳作之余，把喝茶当成了一种雅事，当日子越来越富裕，这雅事就更显高级。那么，茶叶的精致程度，也就一步步做到了最大的提升。茶园的老爷子种茶几十年，如今将自己最热爱的茶林交给了儿子来打理，若说最初种植茶叶是对茶的热爱，到了子孙手中，已然将之变成了一种产业。茶林得到最精心的养护，建规模设备最齐全的厂房，培训最有经验的制茶师傅，每一道工序，都按照最严格的标准在进行。因为，福田的茶已经不是只种给福田人喝，而是种给全县人民、全市人民、乃至全国人民喝。
从宽敞明亮的厂房望出去，漫山遍野都是绿，这种绿有两个层次，顶上的那一片是嫩绿，那是茶树刚发出的嫩芽，这便是最金贵的明前茶。下面的绿是深绿，那是茶树的老叶，它们是茶树上托着嫩叶的父母，成熟而茁壮，让自己的体内不停的孕育新的生命，让新的生命生生不息供人采摘。 采茶看似是美丽又优雅的活儿，实在非常辛苦。茶林间穿梭着老奶奶大姑娘小媳妇，她们的腰上系着竹篓子，她们的面容恬静，她们的手指灵活。在指尖挥舞之间，嫩芽被轻轻掐下，每一枚都像春天的尖尖儿，这些尖尖儿被收集到一处，那么粉嫩那么娇弱，就连散发出来的香气，都带着处子般的甘醇与清新。
厂房里面的师傅，各守岗位，他们穿着白色的工作服，带着白色的口罩，用最干净的手对待这些干净的茶叶。采摘回来的茶叶，先要铺开在大型的竹编簸箕里，让它们消失一部分的水分，名为萎调。然后对萎调过后的茶叶进行炒青，用高温杀死叶细胞，令茶叶发酵，使茶叶变软，便于揉捻成型，更可以促进茶叶香气的形成。然后将茶叶像揉面一样的揉捻。揉捻过后的茶叶，每一枚都将身子蜷缩了起来，由嫩叶变为了茶条。接下来就要进行烘干，便于加工、运输、贮藏和使用。通过干燥能将茶叶的大部分水分除去，抑制微生物的生长与繁殖，延长储藏的时间。每一步工序，都要耐心而且用心，但凡有一步做得不够到位，都会影响茶叶的形状和香味口感。最后出品的茶叶，已然不复当初的模样，她们纤细精致，带着绿，带着香，带着精致，又带着植物的自然道法。我最喜看别人泡茶的样子，似乎需得抛开俗尘杂念，才能泡出一壶好茶。那举止总是透着文雅，透着儒雅，若是泡茶人是女子，便更是透着优雅。在泡茶人的身上，总能看到他们对茶带着敬畏之心，若姿势粗鲁了，就成了亵渎。国人自古爱茶，想来便是静心养性。就着茶水一杯，或高谈阔论，或娓娓低声，都能让氛围变得祥和起来。而茶叶散发出来的香气，总能驱散一些凉薄。我想，茶是一种温暖又孤独的存在，温暖之处，能排解疏离。孤独之处，能寥慰自心。
我是一个不善饮茶的粗人，幸而我还有这对茶的欣慕之情。 福田的春天，人兴旺，花繁盛，水富足，田肥沃，茶闻名。如此好地方，当是有福之地耳。我独爱福田之茶，爱福田清露底蕴之醇厚，茶香之清新，茶性之淡泊，全望我这种庸人能睿智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