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总第2596期 >2021-03-05编印

“木瓜子溪”的童香
刊发日期:2021-03-05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陈次勇
  “木瓜子溪”是骡坪楚阳河的别名,也叫“干沟子河”。倘若来到“木瓜子溪”,你不得不惊异于依河而生“麻柳树”的婆娑与伟岸!它似垂垂老者在讲述着故土的变迁和美丽!从东头的“水井包”到西头的“庙子湾”,那时叫“吊楼屋场”,住着几十户人家,都是墙墙相连,偶有黄家和陈家墙墙相隔,屋檐水却滴到一个阴沟里!在这个村落里,镌刻着缕缕“乡音”“乡情”“乡风”“乡趣”……
  “麻柳树”
  “哈格咋!!我怕这麻柳树有上百年了喔”,常常有人惊叹道。在老屋对面的河坝边上到处都是这树,盘虬卧龙般的枝干,枝丫婆娑,浑身都是腱子肉。老树上常常有凹陷的,深褐色的树洞,就像童话中的“多眼怪”的眼睛布满全身。
  每到春季,麻柳树刚上水时,我们便拿上弯刀,截取几根来做哨哨。葵花哥挑选出身材修长的,匀称的树枝,去掉枝叶,放在平整的地板上,慢慢敲打树皮,小心翼翼的抽出树干,在完好的树皮上凿上几个孔孔,就做成了唢呐杆,然后就安放个小哨哨,鼓起腮帮子使劲吹,咕嘎咕嘎的声响就会响彻河岸。若是敲坏了树皮,也不打紧,把条形的树皮螺旋状包裹起来,这样一个大牛角哨哨就做成了,吹着的声音厚实低沉,瓮声瓮气!在河坝边上只要听见这声响,那就知道春天已经来了。
  夏天时候,麻柳树枝繁叶茂,一穗穗,一簇簇,一调调!黄色小花似小鞭炮似的挂满枝头,摘上几串戴在耳上,头上,手腕上,腰间上,满眼的珠光宝气,就似古代的小王子,小公主。摘上几只树枝,悬挂着写有“卦”字的纸条,就扮成算命先生,来抽个签,看个相,化个吉。会玩的把花调调掰下来,酿成蜂围蝶阵,群峰采花的图景,涂鸦成各类意向画!连过路赶集的牛瓦匠,也要注视着我们好一阵子,夸着我们会耍,好像把他也带进了童年里!
  河岸边,有洪水冲刷后裸露着树根,似铁链子似的包裹着河堤,把根须深深的埋进土里,怪不得他有这样旺盛的生命力。 记得有次河水很大,二娃子一不留神,被河水冲走好远,吓得我们面如土色!命大的二娃子拽住了麻柳树裸露着树根,爬上了岸,二娃子现在路过时都还面向麻柳树拜三拜!人们也常用他的枝条做藤蔓架,过不了几天,新芽就从他背背上冒出来,有时候竟还能成活!
  麻柳树下淙淙的河水流淌着,鱼儿穿梭,休憩其中,倘若用脚扑通扑通哈鱼洞,在洞的出口处放个簸箕,一捞半撮箕。去脏掐尾,裹着面粉油炸,吃起来是外酥内嫩,蹦脆儿蹦脆儿的。
  天气炎热的时候,我们几个小伙伴,就扑通一声跳进水里,胆子大的,就潜在水底,任凭鱼儿来亲昵着你的屁股。“你们的老头儿拿着棒棒来哒,还在这儿凫澡哈”,路边的罗二叔大声嚷道。我们迅速作鸟兽散,动作快的,葵子哥猴子状爬上了麻柳树梢。 二娃子猫藏在“多眼怪”的树洞里。鹏哥便拿上一本书,坐在河岸边,咿咿呀呀装模作样的读其来。眼见四下并无人,罗二叔在不远处咯噔咯噔的笑,知道被他忽悠了。树上奎子哥,河岸的彪子弟,还冒在水里的尤二娃大声嚷道:罗二叔!罗癞子!罗罗癞子。
  接着我们又忙活着砌石板桥了,在河岸边,手挖一条小渠,用沙子堆砌成拱胚,用圆形的小石块依次堆叠拼接,再加固桥墩,掏去沙子,小石拱桥就建成了,多个拱桥林立于蜿蜒水渠中,淙淙溪水流淌,用棕树叶编织几个在桥上行走的小人儿,俨然有“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
  秋冬季节,麻柳树褪去了绿色的衣裳,枝丫兀立于空中,偶有一只麻雀扑腾一声,落到了树洞中,此时你会联想到“枯藤老树昏鸦”。天微寒时,淘气的孩子会找来一些干柴,在麻柳树树洞中烧上一堆火,那柴火烟子沿着树洞从树冠中冒出,好似修练内功而走火入魔的武林高手,我们都惊喜大笑。罗二叔这次看见了,可是獠牙启齿的骂道:小兔崽子,你们会烧死他的。见这架势,我们都会各自逃蹿,怕被他逮住教训。现在回到故乡, 还会看看那儿时曾被我们烧伤过的麻柳树,毛发干裂粗糙的树干,但依然是蔚然成荫。依河而生的麻柳树,沿着木瓜子溪岸排列,守候着这块乡土,岁月的刀痕在你皮肤上作画,你用一圈一圈的年轮,在记录着故乡的人和事,在叙写着故土的变迁和美丽!
  “老行当”
  依岸而生的麻柳树,似垂垂老者守护这木瓜子溪的村民。从东头的水井包到西头的庙子湾,都是墙墙相连,偶有张家和黄家墙墙相隔,但那屋檐水却滴到一个阴沟里。在这个村落里,有很多身怀绝活的人们,木匠李,铁匠张,篾匠黄,漆匠孙,泥瓦匠罗,还有算命先生,风水先生,草药先生。 就那黄二爷的绝活就让你不得不心生敬佩。
  黄二爷,那把发黄的旱烟袋几乎没有离开过嘴,身着布衣纽扣的中山服,一根白帕子从踝关节螺旋状缠绕到膝盖下,就像剥去棕毛的棕树。一块白帕子缠绕着头部,除下帕子来,早已秃顶,只周围稀稀疏疏几撮头发,村里人常常喊他“周围有”。秋冬季节,放着棉袜子不穿,非用棕毛包裹着自己的脚丫子,套进翁包鞋里,说是养脚,热火。
  黄二爷可是木瓜子溪的有名人物,他参加过八路军,能编织草鞋,会夯土砌墙,是技术精湛的篾匠,还是木瓜子溪的下棋高手。令人钦佩的还有他培养的五个儿女,考的考大学,当兵的当兵,经商的经商。每问起他儿女时,好忙他也要兴致勃勃的吹上几个时辰。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只要娃娃能读书,就是砸锅卖铁,住岩洞也要供”。
  在木瓜子溪的院落里,祖辈们一辈子的宏愿就是建个三间正房,三厢房,给儿女们读个书,学点艺,找个路,安个家。木瓜子溪只要有动土砌房的地方,一定是少不了黄二爷。只见他把“H”形的墙板固定好,依次铺上墙土,就和罗二叔夯起来,夯杵又叫“小羊儿”,形状酷似一个“小”子,下面有个几斤重的半圆形的铁球,提在手里邦邦重。最有趣的是夯土时的吆喝声, 从墙板的两端夯起,刚开始时黄二爷把“呵”吆喝成为升调,罗二叔把“嘿”吆喝成降调,一唱一和!一高一低!听起了感觉悠闲自在,好似在蓄势。陡然,当夯到中间时,那吆喝声、夯杵下落的的节奏感,似急促的鼓点,蹦跳的角蛙,斗虎的风姿,吆喝的“呵嘿! 呵嘿!”音全成了上声和去声。他们臂膀上抖动的“瓣瓣肉”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黝黑发亮。听着这样的吆喝声,你会惊异于那农民衣着包裹的躯体,那消化着红豆角角包谷面面的躯体,竟能释放出这样生命的元气。
  夏夜凉风习习时,村东头的“水井包”下就聚拢了一群村民,大家自发的腾出块地儿,在昏暗路灯和皎洁月光映照下。黄二爷和漆匠孙就排开架势,对弈起来。周边人可都是屏息凝神,有的在研究着黄二爷下棋的路数;有的在预判着这棋局的输赢;有的摇风打扇,给黄二爷和漆匠孙扇点凉风。罗二叔忍不住嘀咕着,“这是什么棋,开头不走当头炮,大局一下倾头倒,居然没有动马和車,这?”!“开头炮,杀意浓,动車动马,对人不尊重,下棋不要一直想着要对方老爷,输赢都不重要。”黄二爷捻了捻为数不多的几根胡子须,朝着罗二叔说道!大伙儿又渐渐安静了下来,静观棋局的走向!“拍照,快,这是我一辈子都没见到过的,重攻炮夹双马,还双車护航。”不知是谁突然嚷起来,看懂了棋局的也称赞不已。贴身细看,除黄二爷死掉几个卒子外,漆匠孙居然没丢一个棋子,却被将死!“再来一局,再来一局!”漆匠孙不服输的嚷道。几局下来,漆匠孙甘拜下风,要拜黄二爷为师。跟着黄二爷学棋艺的人也真不少,葵花哥,尤二娃,彪大哥……“当头炮、马来照,車行直路,马行斜,象飞田字,炮打隔……!”这歌啰句从东头的水井包一直响到西头的庙子湾!
  每当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村子东头的水井包突然安静了下来,罗二叔家中聚了好些人,正在打着纸牌。葵花哥,尤二娃也抽点空空学下棋。村东头的三婶家也聚了一群人,在纳鞋底,织毛衣,拉家常!有名气的篾匠黄二爷可忙得停不住脚,走了这家,去那家,忙着编制筐,筛,刷,撮,簸等。
  黄二爷,把一根根斑竹的底部开个扣子,脚踩住底部篾块儿,拉动另一块儿,啪-啪-啪,几米长的斑竹就一分为二。“一根竹竿被剥开,便有了青和白,根据人家的需要他就成了筐!篓!篮!箩!箕!笼!席!这人啊!也就像这竹子!”黄二爷常常感慨道!
  在篾刀的挥舞中,一会儿就成了篾块儿!篾条儿!青蔑儿!黄篾儿!满屋子都是竹子的味道,清香,柔软!奎子哥常选用篾条儿来跳绳,一分钟也能跳百十来个。有时来到院坝坎上,撒落些竹屑,“黄蚂蚁,抬板板,抬不走,请官来……”嘴里不断吆喝着,一会儿就引来一群蚂蚁长队,叼着竹屑“嗬呦嗬呦”往洞口爬。编织竹器难都难在起头和收尾,黄二爷往往就先把头头起好,这个时候很讲究,要设计好竹器的生座和长相。起好头后编织的速度就很快,只见蔑条在他的手头左右奋飞,一眨眼功夫,就见其雏形了。扎边收尾时黄二爷左手把篾锥穿过密实的编打层,右手把篾条从篾锥处插入,左手抽出篾锥,把篾条乖乖地带过来,一会儿扎边就完成了。忙活了一阵子的黄二爷就坐下来吸几口旱烟,用篾条捣鼓几只蚂蚱或蜥蜴送给奎子哥!
  黄二爷会夯土筑墙!是象棋高手!还是个出了名的篾匠!像这样拿得出手的匠人在木瓜子溪可还多着呢,木匠李!铁匠张!提起他们的名号,那一点儿也不比黄二爷逊色……
  (作者简介:陈次勇,巫峡初中语文教师,县语文骨干教师。常常在语文教学,阅读写作中静享语文的温婉与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