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
尹君
应该是昨天夜里下的雪。今天一大早，就有很多人在微信里晒梨子坪的雪、红椿的雪，还有雪花的雪。是那种薄薄的雪，山头上蒙蒙一片，像夏天一位性感女子穿在身上的那层薄纱。朦胧、迷幻。
陡然就冷了起来，前几天还是暖暖的，倏地就进入了冬天。早上在小区门口等车时，空街残树，满目灰凉，路面被江风刮得比平时的洒水车冲洗得还干净，露出浅浅的湿，更有点像冬天的样子了。我喜欢这种冷冷清清、甚至有点儿苍凉的味道，不然冬天就太过轻浮和流于形式了。
车久等不来，我索性穿过小区对面那片树林，爬上陡坡到坎上的公交车站乘车去单位。早晨雾气还没散尽，在林中的草尖上飘。路边一种叫扁竹或叫其它名称的植物青青葱葱，生命力极强，给它一片土地就能蓬勃生长。其它植物都蔫巴了枯萎了，就它在这个季节里独领风骚。
来到公交站，这里的风比江边的风小了不少，但还是冷，风带着一根枯草在地上划了一个圈，直往袖口里钻。一只麻雀僵卧在草丛边，羽毛蓬松，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在这个季节里，连一只鸟的日子都不好过，更别说寒冷中那些劳作的人了。这让我想起昨天傍晚，那个在农业发展银行旁边卖黄姜的老婆婆。要下雪的天气晚得要比平常早很多，刚下班就觉得天幕像被戳了一个窟窿，浑浊的暮色就幽幽地掉了下来。老婆婆提着一篮黄姜在街沿边轻声地叫卖着，却无人问津。因为我不喜欢那种苦苦黏黏的味道，就是看到她期盼的眼神和皲裂的双手，我也无动于衷，多了城里人的一种漠然。走出很远了，我突然后悔：怎么就不买点儿呢？
今天上班，我特意从昨天老婆婆卖黄姜的地方经过，如果老婆婆依旧在那里的话，我一定毫不犹豫地买上几斤。我一路张望，老婆婆不知所踪，也许她只会在午后阳光温暖的时候，才出来叫卖她的黄姜吧，这样寒冷就会减少很多。
要到单位时，雾气已经散尽，风也停了，阳光大片大片地落了下来，落在街道上，落在来来往往的人身上。人行道上，一个女人牵着一只白色的小狗由远而近，小狗身上穿着一件带粉色花瓣图案的衣服，很是可爱，女人在小狗后面优雅地走着笑靥如花。之前，我很不理解，一个女人怎么可以去养狗，而且还把狗当作孩子一样养着，疼爱着，给它洗澡，带它睡觉，给它擦屁股，高兴时还总是把它抱在怀里，还叫它儿子或叫它妞妞。我想，这样的女人内心一定是寂寞和脆弱的，想象她一个人的时候，因为有了小狗的陪伴，才会让她感到生活的具体和结实吧。今天，看到这个场景，我似乎懂了，一个人的幸福其实很简单，就像这个女人一样，也许让她幸福的，其实就是在冬日阳光普照的早上和一条狗去散步。
中午，阳光依旧很好，坐在办公室就能看见宿舍楼的墙壁上反射过来的光，很刺眼。
可能是早上从树林走过的缘故，水迹和泥印在皮鞋上呈现出水墨画的模样，提示我该去擦一擦皮鞋了。在单位楼下，有一位擦皮鞋的老大爷，穿得干净整齐，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只是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一道道深深的沟，那双指甲缝里填满黑色鞋油的手，哪怕是中午阳光正好的时候，依然黑红。交流中得知，老人姓黄，老伴儿去世得早，为了不给子女们增添负担，就干起了擦皮鞋的行当，已经干了十多年了，平时还好，就是冬天冷得有点让人受不了。老人还向我透露，他擦皮鞋不但养活了自己，前段时间儿子买房子，还赞助了七万块钱。看到他舒展的眉头，我的心也柔软不少。擦完皮鞋，老人直了直背，从容地点燃一支烟，烟雾中的他，神情和父亲当年相仿。
我掏出五元钱给他。说，不找了。
那怎么可以！不可能多收你两块钱。
他执意把多余的钱找给了我。说，我就怕别人误会，一个人老了有多么可怜，我可怜吗？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
没等他说出口，我拿着钱逃也似的走了。我知道他要说的那句话，叫尊严。
我很难受，我的“以为”却刺痛了他的心。
我一个下午无语。下班后，妻子带着女儿学跳舞去了，我独自回到家里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我没开灯，屋子里很静，静得可以听见墙上石英钟卡卡的声音。在客厅幽暗的天光里，想到老婆婆期盼的眼神和老大爷近似愤怒的表情时，我突然觉得自己很虚伪。
我躺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又起风了，在窗外摩擦出呜咽的响声，江水“哗哗”地用力地拍打着岸边。这使我在恍惚中，有种等待托举和已经被托举的感觉。
这时，女儿天使般出现在眼前，听妈妈说明天可能会下雪，明天会下雪吗？我想你带我去看雪。女儿期盼地看着我，一脸欢欣。
是的，我曾在她面前说过，下雪了，一定带她去看雪。朱成玉在《别踩疼了雪》中这样写到：“没有触摸过雪花的女孩，永远做不了高贵的公主。”看来，女儿是找我兑现来了。
如果明天，或者明天的明天下雪的话，我一定带她去看雪，因为我无法描述雪真正的样子，而女儿又是那么渴望看到雪。
我等待着一场雪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