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总第3031期 >2024-03-08编印

打豆腐
刊发日期:2024-03-08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陈嗣红
  冬月,大雪纷飞。纷飞的大雪将小山镇隐在漫天迷雾之中。天地相连,远山朦胧,小镇静谧。小镇静谧,只有雪打在屋顶的沙沙声。
  粮站管供应的张姐在饮食店门口大声喊道:“李家凤,你准备好哦,明天开始打豆腐了。”母亲回应道:“要得,张同志,快进来烤火。我下午就来洗打豆腐的用具,泡黄豆。”
  清晨,母亲掌着煤油灯将我推醒:“小妹……小妹,你等一会儿起来帮到推豆腐哦。”我只嗯了一声又沉沉睡去。
  “小妹……小妹,快起来,锅里等到了。”母亲在房屋(卧室)门口急匆匆唤我。
  我极不情愿地摸黑起身,厚厚的积雪将亮瓦遮盖,屋里没有一点光亮。推开斑驳的木门,一股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不知在夜半的什么时候已经停止。被雪覆盖的房顶,树木,大地闪着耀眼的白光,空气清新清甜,世界干净得仿佛从未去过尘世。
  饮食店的大门敞开着,雪风直往屋里灌,姐一个人在推磨。母亲隐在热气腾腾的灶台后面加柴,锅里的豆浆在柴火的炊煮下正沸腾翻滚。看见我进来,母亲大声喊道:“小妹,快帮你姐姐推黄豆, 我锅里的豆浆要出锅了。”于是,我接过“磨拐子”推了起来,大姐添黄豆,两个人配合就快了很多。
  母亲将锅里煮好的豆浆舀入大木盆凉着,锅里结有厚厚的豆浆锅巴,她用力铲几块递给我说:“小妹,吃几块锅巴就不冷了。”我停下推磨,拿着还有点烫手的豆浆锅巴吃着。姐不爱吃,说有烧糊的豆浆味,没有饭锅巴好吃,我也不爱吃。 母亲说:“小妹,吃点,热和些。”
  下雪的清晨,寒气从脚底直往上冒,推磨时,脚长时间站在一个地方不动,不一会儿,脚就冻僵,手也不听使唤,整个人冷得直发抖。母亲找来一根“芝麻杆”绳子系在我的腰上,还边系边开玩笑说:“腰杆里系根绳,只当穿一层。”绳子,是高山居民冬天的御寒神器,几乎每个人都会系上一根。她将灶堂里的“子母灰”(带着火星的柴灰)撮一些放在我的布鞋下面,很快,身子就温暖了许多。
  墙角的铸铁碾槽散发着岁月的光亮,母亲将敲碎的石膏放碾槽里碾细,倒入搪瓷盆里加冷水搅匀沉淀,滤出石膏清液,用木瓢点进豆浆中。“小妹,点豆浆的时候不要乱搅,用瓢冲两到三下就可以了,不然豆花会散。”母亲边点石膏边教导我。“我才不学打豆腐,太苦了。”我不屑地回道。是的,因为记忆中打豆腐实在是太苦,所以,至今我也没有学会打豆腐。
  盆里的豆浆在石膏的作用下,不一会儿就凝固成了豆花。母亲快速地舀满豆腐架,将包袱折叠平整以免豆腐变型,盖上木盖,搬一个大石头压在木盖上。“膏子水”哗啦啦流入下面的大木盆里,母亲舀一碗金黄透亮的“膏子水”递给我说:“小妹,喝一碗膏子水长力气,还润肠不上火。”膏子水不难喝,有一股淡淡的豆香与石膏的混合香味,也是母亲手里的“神药”之一,家里小孩哪个肚子不舒服,上火结燥,喝几碗膏子水就好了。
  打豆腐剩下的豆渣有满满一桶,母亲将豆渣舀入木甑里蒸熟,拍成豆渣饼,放在竹篮子上发酵成霉豆渣,然后拿来煮成霉豆渣香青菜汤。豆渣经发酵后产生大量的氨基酸,与香青菜的清香完美融合,是鲜到极致的天然味道,更是终生难忘的味觉记忆。
  “小妹,把灶里的烧洋芋刨出来吃,再加一根柴,我好炕豆渣,等你姐姐把苞谷饭蒸好了就给你们炒豆渣饭吃。”母亲边说边端来一盆留下来的豆渣放灶台上。舀几瓢清水洗锅,锅干后放一小砣腊猪油锻锅,然后将豆渣铺在锅里慢慢炕干,嘱咐我不要加火,免得把豆渣炕糊了,转身又去忙别的了。
  我在灶门口边烤火边吃着焦香的烤洋芋,看着母亲在豆腐坊里忙碌的身影。她像一个古代的战士,左冲又突,步伐有条不紊,坚定有力。又似大巫踏在上古的神秘罡步,也许得到了上天赐予她永不疲倦的超能力,才有如此不知劳累的身体。她刚放下舀豆渣的水瓢,又赶紧走到豆腐架子旁,麻利地打开豆腐架,撤去外框,掀开包袱,水嫩的豆腐还冒着热气,诱人食欲。母亲拍拍豆腐的老嫩,露出满意的笑容,将一板板豆腐端上案板,等待居民前来购买。
  天已大亮,饮食店其他的工人才陆续来上班。几个买豆腐的小孩拿着小盆站在门口冻得直发抖,嘴里哈着热气说:“李娘,帮我称一块豆腐。”正在收拾的母亲笑嘻嘻走过来,用刀切一块豆腐称好递过去说:“狗娃子,好生拿到,两斤豆腐,两张豆腐票,一角四分钱。”豆腐票,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由于食物紧缺,粮站给非农业户口按人头发放的供应票,豆腐要凭票才能买得到。母亲每年冬天帮粮站打供应豆腐,可以得到很少的补助,但上世纪的人们只要有一份工作,哪怕是体力劳动,也觉得很荣幸,从不计较得失。
  临近中午,炕在锅里的豆渣飘出很香的味道。母亲舀一盆蒸好的苞谷饭,加腊猪油和豆渣一起炒匀,撒点盐继续在锅里炕出干香油润的锅巴就可以吃了。炕好的豆渣饭色泽金黄,回味香醇,佐以泡菜和豆瓣酱,是记忆中十分美好的味道,至今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