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
傅绍惠
在女儿未救治小雕鸮(猫头鹰的一种)之前，我最讨厌的鸟类便是乌鸦和猫头鹰。如今乌鸦随处可见，猫头鹰却难得一见了。
在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庙儿槽像是从银河中抖落的一颗星星……
青碧如水的天空中传来一阵粗犷而嘶哑，凄厉而苍老，低沉而哀怨的鸦鸣。抬头一看，一大块黑色绸布被撕成碎片， 又在转瞬之间合拢———寒鸦点点，它们掠过干枯的树林，寂静的村庄，在收割以后的稻田上振翅盘旋……
也许是因为我从小就受到老一辈人的影响：“乌鸦成团叫，附近就会死人”，从而变得十分厌恶乌鸦。长大以后知道了乌鸦是因为能够闻到腐肉的味道，感受到死亡的信息，才会在病入膏肓的人、畜的身边聚集，大家才会认为它是“不祥之鸟”。按道理说，它并非是不祥事件的制造者，只是某次灾难的预知者，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使者。
即便如此， 我也依旧对它没有一丝好感———因为它总让人经历悲伤……
现在仅仅只是听到它们的叫声，我就深陷在巨大的不安之中……直到落日的最后一道余晖焕发出来的光雾，缓缓地笼罩在远处高高的暴风山，山体一半闪烁阳光，一半沉入暗影。
我预感不幸即将到来……果然，我的一位亲人在这两三天之后去世了。
除了乌鸦，猫头鹰我也不喜欢，总觉得它是一种凶神恶煞的鸟类。
俗语“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或者“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等，常把猫头鹰当做“不祥之鸟”；也有人叫它逐魂鸟、报丧鸟；古书中还把它称之为怪鸱、鬼车、魑魂或流离等，把它当做厄运和死亡的象征。
猫头鹰和乌鸦一样嗅觉灵敏，能够闻到病入膏肓的人身上的气味，同时它会发出一种如同笑声一般的叫声，所以人们在听到猫头鹰叫声后数日之后，一般会死人的情形，这让人们把失去亲人的哀怨转嫁到猫头鹰的身上，对它心生厌恶，所以叫它报丧鸟。
另外，猫头鹰在黑夜中的叫声的确像鬼魂一样阴森凄凉，使人觉得异常恐怖，古时又称它为“恶声鸟”。
《说苑·鸣枭东徙》中有“枭与鸠遇，曰：我将徙，西方皆恶我声……”的寓言故事。此外，猫头鹰昼伏夜出，飞翔时像幽灵一样飘忽无声，常常只见黑影一闪，着实令人惊悚不已……
小时候，集市上就有猎户专门兜售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 它们有的是活体， 有的是尸体。
比如，雄性的锦鸡非常漂亮。它的身段苗条，体态优雅，羽毛更是靓丽，色彩斑斓。但人们并非垂涎于它的美貌，更多的是觊觎它紧实细嫩的鸡肉……它们被关在竹编的笼子里，却依然昂首阔步，备受小孩们的青睐。
在笼子的上方，立着一根竹竿，顶上挑着数只锦鸡的尸体。它们中间有雄性的也有雌性的，猎人拴着锦鸡的颈部或者翅膀将尸体悬挂，羽毛耷拉下来，毫无生气也缺乏美感。
卖野兔的到处都是，麻灰色的皮毛和荒山秃岭毫无差别。活着的野兔前肢和后肢均被绳索绑缚，动弹不得，身子只能向中间的脊背弯曲，弯曲的弧度像极了一张小的弓……死了的野兔则四肢僵硬，龇牙咧嘴，身上淌着血渍……它们被随意的丢在猎户的脚下，每只野兔的价格是五元。
那时，这些野兔野鸡是普通老百姓在寻常的日子里也能品尝到的山珍。
至于大型的野生动物像獐子，麂子，豪猪等等，我只是听喜欢品尝野味的人说起过，它们的肉是如何如何的美味……而我印象最为深刻则是猫头鹰。
它们因头似猫而翼尾似鹰而得名于猫头鹰。它们的头大而宽，嘴短，喙却极其尖锐，羽翼丰满，身体强壮。
在街上被猎人贩卖的猫头鹰，虽然双脚带着草链，翅膀也被麻绳捆绑，像斯巴达克时期的敢于抗争的奴隶，虽然战败却保持着一身傲骨。你完全可以从它那昂首挺胸的身姿和坚毅果敢的眼神中发现它的英勇神武……主人为了显示它的这一品质，竟然将活老鼠将它投喂，猫头鹰用锋利的爪子和喙将老鼠撕裂、吞食……地上偶尔留有老鼠的碎尸和血渍。
我对此惶恐至极，坚信它完全能够捕杀家中的鸡、鸭、鹅等家禽，甚至瘦弱的小猪仔……对于像猫头鹰这样的猛禽， 我没有丝毫的好感。
即使在我的眼里猫头鹰是如此凶悍，但是许多的村民却将它视为珍宝。
在庙儿槽，民间传言猫头鹰具备一定的药用价值，可治疗哮喘、眼疾、眩晕、癫痫、瘰疬、疟疾、噎食等多种疾病……还是去头风、治疗头痛的好药材，具有定惊，解毒的功效。所以猫头鹰的肉可以用来炖汤，它的骨骼可以用来泡酒。因为猫头鹰的数目不多，所以在庙儿槽的集市上有人愿意用高价来购买猫头鹰。
还有一件事也让我对猫头鹰生厌。小时候，母亲时常因为家务繁忙而忘记给我梳头发，邻居们见我头发凌乱，干脆叫我“猫儿头”，“猫儿头”也就是猫头鹰。
他们居然把我和长相丑陋凶猛猫头鹰二者来进行比较，着实让人又气又恼。所以当他们叫我“猫儿头”的时候，我便在地上打滚撒泼，大喊大叫……邻居们却笑得更欢了，我因此对猫头鹰的厌恨又多了几分……
如果不是女儿的一次善举，我想迄今为止，我对猫头鹰还会存在一些错误的认知和成见。
有一天周末，读初中一年级的女儿在教学楼的楼梯间最底层发现了一只小猫头鹰。
当女儿用双手把小猫头鹰捧在怀里的时候，起初猛地一瞧，我被吓了一大跳。只看见毛茸茸，麻麓麓一团，蜷缩在女儿的手心之中。
等我缓和心情，再仔细一瞧，它钩形的利嘴深埋在面颊的羽毛中，眼睛大而圆，里面清澈如泉，眼眶周围有一圈浅浅的红色像极了“少女妆”涂抹的眼影……爪子尽管锋利也因为胆怯蜷缩在羽翼之下，这时我才发觉猫头鹰的幼崽十分呆萌可爱!
“我们不能把它带回家，因为我们无法给它提供足够的食物……”我望了望小猫头鹰又望了望女儿，无可奈何地说。
女儿随即把小猫头鹰放在地上，只见它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似的，根本走不稳路，更别提飞翔了……
“我们找找小猫头鹰的妈妈，好吗？也许它的妈妈正焦急地寻找它的孩子，也许它的妈妈给它带来足够的食物……”女儿疼惜地摸了摸小猫头鹰的羽毛，小猫头鹰一动不动，呆呆地立在原地。
女儿再一次抱起它，我们一起寻遍了校园里所有高大的树木和一段凹凸不平的围墙均没有发现任何与猫头鹰有关的巢穴。
“它会不会饿死……”女儿向我询问。
此时，我并不想欺骗她，肯定地点点头。
“多可怜的娃!”女儿带着哭腔。
“或许我们可以带回家里试一试!……我想这个小东西也许是从附近的某个巢穴被风吹刮下来的；也许是被某个淘气的学生捉到的，带到了学校又被遗弃在楼梯间了……幸运的是它遇见了你!”
不知什么时候，老公从三楼的办公室下来出现在我们的身后。
女儿激动地又跳又叫，怀里的小猫头鹰也跟着叫起来……哎呀，原来它的叫声也并非那么难听。
二十二天，我们一家三口与这只猫头鹰在一起生活的经历虽然十分短暂，却让我再一次体味到“爱”———是不需要区分任何物种的，它只关乎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