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总第2783期 >2022-06-17编印

高铁修到我家乡
刊发日期:2022-06-17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岳伦春
  我的家乡在渝东巫山县三溪乡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与湖北巴东县接壤。东面一条楚阳河蜿蜒而来,河水清澈见底,有鱼儿悠游。西边一条太阳河鱼贯而至,太阳出来时最先照射到它,金光熠熠,故得太阳河之名。北面一条龙河汹涌前来,水势陡急,一遇洪水就泛滥成灾。三条河流交汇后形成一个很大的水潭,深不见底,然后冲出巍峨的大山向南流去,在一个叫鳊鱼溪的地方进入滚滚长江。三溪乡的名字便由此而来。
  打我记事起,这里本就没有像样的街道,只是几个乡属单位和一些居民户散乱地聚居一起,乡政府就建在这三条河流冲击出来的一个坝子里,一个小小的四合院,二层楼上木制的走廊曲径通幽。乡政府大门左边是一个大酒坊,门口摆放着两个大酒缸,大老远就有一股酒香飘过来。门前散乱地住着几户居民,一家商店里卖着糖酒鞭炮类小商品,常常有人聚在这不大的门店口打扑克牌。然后向东上一段斜坡,便是乡粮站,四周高高的围墙耸立在山坡上,还是小时候跟着父亲玩公粮去过。
  粮站后面是乡小学校,我在这里度过了几年美好的时光,从小学校往西走是一条土路,土路上方分布着农村信用社,里面有一个邮政代办点,紧挨着的是供销社,旁边是简易的一个理发店,理发店门口支着一口大锅,上面放着刚炸好的金黄色的麻花和油条,让人垂涎欲滴。从理发店门口走一段下坡路,散落着几间民房,一个榨油房常年香气四溢,再往下行绕过一条堰沟就到了一个面粉加工房,再走几步又回到了乡政府,转一圈也就只需要十来分钟。
  我的老家在乡政府后面山上的一个村子里,听老人讲,这里一处平坝的地方原来长着两棵高大的桂花树,一到八月,香飘万里,远近闻名,因此村子就叫桂花坪,后来在“文革”时期被人砍掉了。
  我在村小学念了两年书后,转到乡小学校就读三年级。每天清晨,我起床到后面山坡放羊,顺带割一捆柴草,回家匆匆吃过早饭,在那个用蓝色家机布缝制的书包里塞上一两颗烧得半生不熟的红薯或是土豆,便一路小跑到学校上学。从我家到乡小学校大约有五六里地,这是一条崎岖蜿蜒的乡间小路,留下了我童年美好而又苦涩的记忆。上学时是下坡路,我们象一只只小老虎,嗷嗷叫着一路小跑一溜烟就到了学校。可下午放学已是两点多钟,常常饿得浑身乏力,象霜打的茄子蔫不拉叽的。
  从学校出来是一段平路,与伙伴一路打打闹闹,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座名叫狮子包的山脚下,这里的山路曲曲折折,又陡又窄,象一根挂在树枝上被风吹得歪歪扭扭的绳子,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硌得脚底生疼,有次脚崴了,肿了几天才下到地面。越过狮子包后是一片红土地,阡陌交通,人烟错杂,有农人涂抹的画屏,有时实在饿了就偷偷地刨地里的红薯或是落花生裹腹,但也没少挨骂。走出这片田园,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阳光在小路上洒下斑斑点点的图案,似邻家小孩的信笔涂鸦,不时有雀鸟在树枝上欢快地鸣叫着,天冷了就捡来干树枝和松针取暖,最让人难忘的是那烧黄豆的香味,至今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出了这片唯一保存得完好的封山林,远远地就可以看见家里的炊烟了,迎面是黄土筑就的上坡路,尤其是雨天很滑,走一步要退三步,常常摔得嘴啃泥,有时一脚踩下去,陷进泥土里,用力拔出来时只剩光光的脚丫,干脆把鞋子提在手中,手脚并用地爬到家门口时,已成了一个浑身湿透的泥娃娃。
  童年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我进入到区重点中学上初中。学校在我们村子后面海拔1000余米的高山场镇上,相隔三十多里路,我寄读在学校,每逢周末回家一次。
  还记得那是初一下学期开学,我刚满十二岁,时值正月,人们还沉浸在浓浓的年味中,吃过午饭已是下午三时了,我独自一人依依不舍地离开父母,背着一床厚厚的棉被和10多斤玉米(这是两个星期的口粮)就上路了。那天天空飘着雪花,路断人稀,我气喘吁吁地翻过家后面的一座大山,浑身已大汗淋漓,双腿象灌了铅似的。只见远山白茫茫一片,农家屋顶的几缕炊烟,晃荡了几下后,很快便钻进灰蒙蒙的天际了,偶而有乌鸦的“呱呱”声从天空划过,让人毛骨悚然。
  当我到达小地名叫“黄土包”的地方时,天已黑下来了,这是一片大森林,林上以挺拔的松柏为主,间以灌木,林中万籁俱寂,只有我踽踽独行在雪地上的“咔嚓咔嚓”声,微弱的雪光照着我前行的路。途中几座坟茔横在路旁,不禁感到阴森可怖,害怕有鬼怪跳将出来。经过一座坟墓时,我凝神敛息,目不斜视,低着头赶路,低到雪地,低到尘埃,渴望自己土行孙一样从地底钻过去,蓦地传来积雪压断树枝的“噼啪”响声,我吓得汗毛倒竖,恐惧瞬间电触似地袭击全身,神经绷得紧紧的,就象一张拉满弦的弓,稍一碰触就会断裂;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似要蹦出来,只想快步离开,可背上的被子和粮食似有千斤重,压得我挪不动半步。
  雪花仍在漱漱飘落,雪越积越厚,冷风灌进我的脖子,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衣服象铁皮一样裹住我瘦弱的身子,冻得浑身僵硬。当我梦游一般踉踉跄跄地逃出这片魔鬼般的森林,看到前面有阑珊的灯火,一种温暖缓缓升起,我几乎是一路狂奔到一户人家,那是我一个远房表亲,进屋坐在他家熊熊的炉火旁,我象走丢的孩子见到父母一样,所有的委屈和惊吓瞬间化作滂沱泪水奔涌而出,竟然号啕大哭起来。
  他家里一众客人惊愕地看着我不知所以然,那个亲戚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问:“啷个回事嘛?莫哭莫哭。”我止住了哭声,仍旧不停地抽噎着,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吃过饭,夜已很深了,我谢绝了他们的挽留,一步一挪地又走了七八里蜿蜒曲折的泥泞小路,来到学校已近熄灯时分。
  几番拼搏,初中毕业我从家里走到区场镇,然后坐中巴车到县城参加中考。那是我第一次走出大山去看外面的世界,那天阳光灿烂,天空蓝得象宝石一样,远山如黛,峰峦起伏,犬牙交错,路旁的小花开得热情奔放,经常喝的那眼泉水更加清洌甘甜,这条长长的山路也不再遥远了,大有“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之感。
  后来,我上了万县地区的一所中专学校,第一次看到了滔滔涌涌的长江,踏上了西去的轮船。寒暑假,我从县城乘车到区场镇,再走路回到家,没过几年,我的家乡三溪也开通了班车,虽然颠跛,但少了跋涉之苦。毕业后我留在县城工作了几年后,到我家的村子也通了机耕道,可通摩托车和农用车。又过了几年,到乡上的公路铺上水泥,后来又铺上了沥清。
  前几年,到我家桂坪村的村道也铺成了水泥路,再回老家就畅通无阻了。2014年,渝宜高速全线贯通,从我的家乡三溪到楚阳互通上高速,半个小时就到了县城,到湖北宜昌也只需两个小时了。从此,我的家乡插上了高速发展的翅膀,场镇面貌焕然一新,一条柏油铺就的街道依偎在河边,当年的小学也推倒重建了,还建了初级中学,原来的土墙瓦房不翼而飞了,一幢幢新的楼房拔地而起。
  2016年11月28日, 随着隆隆的机器轰鸣,联接中原大地与西南地区的高速客运大动脉———郑万高铁巫山段正式动工,它有三个隧道经过我的家乡三溪境内,其中桂花坪隧道横穿我的村庄。站在中铁十八局二项目部承建的巫山隧道口,与桂花坪隧道口隔河想望,一座桥梁正在缓缓上升,一条小溪潺潺而来,又向远方匆匆而去,只见两岸山峰巍峨耸峙,直插云霄,山上草木葱郁,错杂半山的红叶漫卷,“霜叶红于二月花”,在阳光的照耀下,却也十分美丽。
  而今,高铁修到我的家乡,不论到中原大地,还是去首都北京,都可朝发夕至,“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将不再是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