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总第2771期 >2022-05-20编印

刊发日期:2022-05-20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味 道

许道权
  “刘聋子来了!”儿时的记忆里,院子里的大人总会拿刘聋子吓唬不听话的小孩。
  刘聋子是沟底下油榨坊秀婶婶的舅舅,家住对面坡上枞树包。据说从小智力就有问题,长大成人后仍然没有任何好转,长年累月在山里游荡,饿了就讨点吃的,困了就地睡个地滚觉,树底下、偏岩根,只要能够容身。
  那个年代,每家每户都穷,刘聋子家就更穷,一年四季都是一件破得不能再破的棉袄穿在身上,从来不洗头不洗脸不洗澡,头发板结得像一个鸟窝,脸上像抹了一层锅麻烟。只要刘聋子路过,远远就会闻到一股刺鼻的酸臭味道。好多人家都不会让他进到屋里,顶多给他一些吃的就打发他快点离开。还有些人说,刘聋子是神农架的红毛野人变的,抓到小娃娃就要带到山里去吃掉。我们只要听说刘聋子来了,都会跑得远远地躲起来。
  一年冬天,太阳落山时分,大人们还在地里劳动,家家户户都是关门插锁。我一个人在地坝里玩耍,听到西头屋里的小叔叔大声喊“刘聋子来了”,喊声没落,刘聋子就沿着院坝外坎走了过来。我来不及跑到后面坡上,只得钻到屋檐下的包谷壳叶堆里躲着,一股特别难闻的酸臭味道飘了过来,我忍不住要吐,但又怕被发现了,只好使劲憋住气强行忍着。
  我从壳叶缝里看到,刘聋子慢腾腾地走着,看到屋里没人,就继续沿着我家厕所旁边的小路向坡上走去。说是厕所,其实就是一个粪坑,上面搭了几块茅扇围成一个棚子,乡下通称“茅厕”。他刚走到厕所后面的高坎边,突然一个趔趄,直端端落到厕所的茅草棚上,茅草本来就只薄薄的一层,根本承受不起,“咕咚”一声,刘聋子掉进了厕所。
  我吓坏了,下意识地从壳叶堆里钻了出来,跑到厕所边愣愣地看着,不知所措。 这时,爹背着一大背木柴从山上回来,正好看到刘聋子掉进了厕所,立马就地倒下木柴,迅速跑到厕所里面,一把将刘聋子从粪坑里扯了起来。爹一边把刘聋子往屋里拉,一边对着后面山上喊,“嘿———快点回来烧水,刘聋子掉到茅厕里去了,给他洗一下。”
  “嘿”是乡下老夫老妻相互的称呼。妈妈听到爹的喊声,马上从后面坡上赶了回来。爹已把火笼的火生好,先让刘聋子烤火暖一下身子。妈妈在灶屋里烧好热水,爹拿过木盆盛好水,去给刘聋子洗澡。妈妈把爹的两件衣服找了出来,以便让刘聋子先穿上,然后去水井湾把刘聋子的那件破棉袄洗干净晾起来,等水滴干后再拿到火边烤干。
  刘聋子身上的酸臭味没有了,大粪臭味也慢慢消散。刘聋子对着我傻傻地笑,我感觉他并不像旁人说的那么可怕,就陪着他在火笼烤火,还和他一起烧红苕洋芋吃。
  晚上,刘聋子就住在我家。第二天早上,爹把头天晚上给刘聋子贴身穿的那件衣服送给他继续穿上,外面再套上他那件已经烤干的破棉袄。妈妈煮了平日里难得吃到的包谷面饭,一家老小算是沾了刘聋子的光,又打了一次牙祭。还把十几个干苕果果煮熟,装到一个布挎篓儿里给刘聋子带到路上充饥。
  刘聋子离开时,爹叫上我,一边一个拉着刘聋子的手,送他走过厕所后面的高坎,怕他又掉到厕所里去了。正要折身回家时,我又下意识地闻了闻他的手,又闻了闻我的手,都没有闻到昨天那股酸臭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