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 水
王国平
停水了,街头出现了不少“棒棒”挑起两桶水沿街叫卖,我伏在窗口,看着那清亮亮的古井水,油黑黑的大木桶,思绪却忽然打了个转:一个四面环山的小村子羊肠小道满山盘绕,斜斜窄窄的坡地间座落着十几户灰暗破旧的瓦房,曲曲折折的山路上,闪现着村民们用木桶挑水的身影……
多少年了,故乡人用木桶取水成了记忆中—道抹不去的风景。村里十户人家九家穷,平日里吃的是红苕、玉米、土豆三大坨,用的是打杵、锄头、背叉三大件,屋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家俱.但家家户户都有一幅或几幅取水用的大木桶,一般用上好的柏木打制坚韧牢固,经久耐用配上一根光滑轻便的檀木扁担,就成了村民们取水的好家什。山多水少,方圆十里八里很难寻到,只是村东头离院约五、六里远的老虎湾有一口水井,常年清泉直冒,水井旁有入搭了个神龛,里面竖有一块石碑,刻有“天灵地应”四个大字,逢年过节,村里不少人在此烧香摆烛,祈祷神灵,一求平安无事,六畜兴旺;二求水源丰足,免遭干旱之灾。
“这地方风水好,我们得靠它过日子……”老人们常这样念叨。记得人们取水时很有讲究,先弯下腰,将木桶口按进水里,然后沉下身来,“哗……”满满一捅水就担起了,木桶里—般会铺上两片宽大碧绿的树叶,浮在桶面一荡一荡,防止了水波漫溢。一担水百十来斤,膀圆腰壮的汉子们挑起来脚下生风,毫不费力。最有意思的要数刚过门的新媳妇,据村里老人们讲:看那家媳妇能不能干,除了会生火做饭,还要看她能不能挑好一桶水。新媳妇们一身喜气未褪,便主动承担了这份活儿,她们挑水虽不显得威风十足,但细看却是另—道风景:周身穿得干干净净,头发梳洗得整整齐齐,特别是脚下—双新绣红布鞋更是惹人显眼,勾着头,两只手儿拉着扁担两头的绳索,风儿轻轻,脚步款款,粗黑的辫子托在腰间,伴着木桶一荡—荡,将人的心儿也荡得柔柔的。地里光膀子的汉子们见到,抹—把汗,便眼馋馋地盯着不放,“新媳妇哟,走得慢,怎不让哥哥换……”。
“扯死呢……”满脸臊红的女人们忍不住回头狠狠剜上一眼,赶紧加快了脚步。“新媳妇哟,走得快,哥哥身后爱…”身后汉子们更是来了劲,扯起嗓子直吼,粗犷悠长的土腔土调飘得老远老远,惹得一群放牛娃屁颠屁颠地身后看稀奇,折转身来又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古老的水井像一位慈祥的老人,默默无闻地哺育着身边这群勤劳朴实的庄稼人。但也有不幸的时候,记得那年老天不开恩—连三个月还不见雨。六月天,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大地,地里的庄稼一天比一天枯萎,眼看支撑不住了,人们不得不求助老井,无奈地多水少,几天下来,水井已干涸见底了,露出井底黑黑的淤泥、斑驳的井壁以及伺在上面厚厚—层青绿的苔茸。老井似乎累了,艰难地张着大嘴,无力地流淌出最后的甘露。种了一辈子地的庄稼人心疼了,眼睁睁地看着亲手栽种的苗木—天天天折下去。那些日子,人们终日阴沉着脸,一到晚上,便聚在一起叭嗒叭嗒吸旱烟。淡淡的月光忧郁地笼罩着空旷的山村,田里干枯的庄稼伴着夜风缓缓摇动,咝咝低吟。山野里,再也听不见了欢声笑语。虽然老井四周香火不断,纸钱满地,也没能感动上天,那年头,玉米棒子干瘪瘦了,土豆只有乒乓球大,过春节,很少有人家如往年那样,背上粗粮到街头换细面白米……
离开故乡四五年,记得那次回到老家,已变了样,宽敞平整的公路代替了以前的羊肠小道,一幢幢青砖房屋掩映在簇簇绿野之中,走进地里,一茬茬秧苗苍翠欲筋,长势喜人,昔日干旱贫瘠的穷山沟如今竟有了一种江南水乡的气息和韵味。在村东头仍见到那口老井,清泉满溢,只是不见了来来往往的挑水人,显得冷清了许多。倒是四周有不少用水泥,石灰等桨砌布成的蓄水池,光洁牢实,一般200来方,池内绿波荡漾,清亮见底。随行二叔乐呵呵地告诉我,这几年村里变化可大呀!家家户户不光通电通路,还通了水,由政府和县水电局为他们筹集资金,指导他们大搞人蓄饮水辖设,仅去年一年村里就修了80多口池子,彻底解决了村里吃水的老大难,好多旱田变成了水田,插上了秧苗,上半年,又向他们提供了什么旱地龙,说那玩意儿真神,他用了一季,光一亩稻田就增收了200多斤。
“哗……”,“来水罗!”伴着声欢呼,儿子提着水枪,拧开了水龙头,我从记忆中回过头来,透过白茫茫的水雾,眼前却依稀又出现了两大木桶,挂在细长的扁担上,晃悠,晃悠……
【作者简介】王国平,发表作品若干,现居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