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总第2735期 >2022-02-18编印

刊发日期:2022-02-18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心 香

蒋 华
  女儿三岁了,亦狡黠可爱,常干些令人忍俊不禁的傻事:不是反反复复地为芭比娃娃穿脱衣服,就是要自告奋勇地帮她妈来洗衣服,整天摇摇摆摆像只小鸭子,忙的不亦乐乎。在外再苦再烦,自己只要回家看到这宝贝千金,所有的烦恼就都灰飞烟灭了。大概这就是为人父母之本能,舐犊情深大抵如此吧。
  初为人父后,我方才渐渐感悟到些许为人父母的甘苦。反躬自身,昔日顽劣的黄口小儿已然年过而立,当年帅气挺拔的父亲却早已白发斑斑,不过我还庆幸,我还有机会向父亲偿还那份沉甸甸的“债”。只是母亲呢?
  子欲养而亲不待。母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十六年了,她在我心中永不会老去,只因一切都在其人生的第四十六步阶梯时戛然而止。这一笔“债”叫我如何还啊。
  庚寅年的大年初四,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每年的这天都是全家上坟的日子。今年父亲的心脏很不舒服,不能再受风寒;姐姐姐夫远在上海打拼,无法回家探亲;妻子女儿在娘家过年,难以脱身。头一回,我要独自去上坟。父亲也说:老了,走不动了,早迟要你替我去上坟,好好看看你妈。
  母亲的坟茔在长江的对岸,约有四十华里的路程。在这乍暖还寒的初春的早晨,我驾着摩托风驰电掣地奔向她的身边,心里莫名的躁动,仿佛有个声音时时刻刻在轻声召唤。
  每年两次,春节与清明,对这里已经很熟悉。十六年了,周围的环境已经悄悄地在变化,当年那个清幽的所在现在距此不过十余步就是农人的新楼,走上长长的台阶,登上一个土埂平台,母亲那长满青黄野草及灌木的坟茔赫然跃入眼帘。坟前的两株泡桐似乎又比去年更粗壮了些,像两个不知疲倦的哨兵。我先绕着坟头走了一圈,简单地把一些枯枝杂草收拾了一下,边收拾边喃喃自语:妈,今天儿子来看您了,托您的保佑,家里都还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这几乎成为每年上坟的惯例,把家里一年的大事,本着报喜不报忧的原则,扼要地向她汇报汇报。旁人看来或许觉的可笑,予我而言却庄重无比,毕竟在这一 黄土垄下,有我此生最亲近的一个人。
  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里,我磕完头跪在坟前将一迭迭的金砖冥币投入到火焰之中,火舌舞蹈着把它们化为缕缕青烟,冉冉升腾于空中,一阵风过,无影无踪。火舌舔着砌墓的石头,年复一年把某几处烤的乌黑似墨,我盯着火堆发呆,自言自语地说,妈妈,来领钱了,在那边好好保佑我们吧。
  自从有了女儿,自己总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随着父亲年岁的渐长,心里总潜藏着某种隐隐的不安,明明知晓生老病死是无人能逃避的自然规律,但我还没有好好地还“债”,我渴望母亲能保佑父亲及我们大家所有人,好让我好好地来还“债”。
  当年您匆匆绝尘而去之时,姐姐二十,我十七,知道您是万分,不,百万分难舍你的骄儿乖女。弥离之际,您已经陷入了昏迷,默默无语的您眼角却不停的淌出泪水,儿子替你擦了又擦,泪水却仍不停息的流着,流进我们的心里,与我们的泪水,与您儿子的泪水交融在一起……您与父亲二十二年的恩爱姻缘在那一刻凝固成永恒,折磨您整整十八个月的癌症病痛也在那一刻偃旗息鼓,面对您骨瘦如柴的身躯,让我不忍目睹,曾经哺育了我与姐姐的那个丰腴的母亲哪里去了?但您终于可以不痛了,终于可以安详地升入天国了,跟我那从未谋面的外公外婆团聚了。十六年后的今天,一旦想起仍有种敲骨吸髓般的战栗在一瞬间传遍全身。
  忙完了母亲的后事,姐姐去成都上大学,我与父亲相依为命,大约在半年后发生了一件很吊诡的事。当时天气已经很炎热了,我正在客厅里做作业,父亲在厨房煮饭(以往他几乎从没有下过厨房)。突然,我发现客厅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一只灰褐色的大老鼠。这是八层高的楼房,搬来这里两年了我就没在这里看见过老鼠,真是奇怪。这只老鼠不像平日里所见的老鼠那么胆小怕人,它也不走墙角,而是东张西望地慢慢挪动着肥肥的身躯,旁若无人地斜穿过客厅。
  我轻声呼唤来父亲,他一过来就条件反射似地说:别动它,让它走。父子两人目送着这只老鼠,看着它仿佛熟门熟路地走向阳台,一转角,不见了。我连忙追过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父亲说,那是你妈来看我们了。我问父亲,怎么知道就是母亲来看我们?父亲意味深长的说,你难道忘了?你妈是属鼠的。事后越想越神奇,也许冥冥之中真是母亲魂魄的化身,她在那边对我们不放心,专门来看看我们过得好不好。眼泪忍不住又淌下来了。
  很奇怪,这么多年母亲极少给我托过梦。昨晚很难得,我在梦里见到了永不老去的您。您坐在绿草茵茵的草坪上,和您素未谋面的孙女外孙女嬉戏一处,尽享天伦之乐,笑得好开心啊。我喊您,大声喊您,您只对我慈祥地一笑,却不曾回应。我大声喊,却再也喊不出来了,心一急,猛然间就醒了。细细思量,我们大家只有更幸福,更平安,更健康的生活着,才是我还这一笔“债”的最好途径吧。
  母亲,安息!
  【作者简介】蒋华,重庆市作协会员,出版散文集《云踪》。现供职于巫山职教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