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总第2732期 >2022-02-11编印

刊发日期:2022-02-11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听 松
张潜
  暮烟未合,月亮却已升上来。月是一轮满月,却没有玉盘的皎洁。自然没有“云破月来花弄影”的摇曳多姿,更没有“月涌长江白,云连大海青”的凄凉悲壮。圆圆的温柔的月亮,有着黄金一般的质感,仿佛落日惜别时分,挂在山峁、树梢、草尖上的余晖,被袅娜的直上云霄的清风,揉进了温馨、亲呢、和谐的冰镜之中。
  在不胜寒的高处,风是时时吹拂的。无风的时刻,心旌也会翻动。阳光下,风的使命是传播阿波罗的种子。风所过之处,有艳丽的鲜花开放,芳香的美酒敬献。一旦黑暗的恶魔降临,风便会狂躁和骚动,发情一样地乱撞。从悬崖峭壁上,伤痕累累地折回来,风变得异常迟钝,声音嘶哑,面目狰狞。唯有在月光的抚摸下,风才矜持,温顺,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
  风动,林动,心也动。林子大了,什么树都有。高大的乔木:青松、翠柏、绿枞、白桦、青冈,矮小的灌木:黄栌、沙棘、冬青、云桑,匍匐的野草:车前、蒌蒿、菖蒲、六月菊。
  风来了。风自北方来。自东方来,南风来,西方来。风从四面八方来,又从四面八方散。风和时间一样,从皮肤渗进骨头的缝隙,从脚底沁人大地。
  春江水暖鸭先知,枫树最先感知风。枫树的最高目标就是极尽所能地感知。它会毫不客气地享受阳光,也会贪婪地啜泣雨露,八面玲珑的枫树是风里最活跃的人物。哗啦哗啦,哗啦哗啦,枫树举起莲花一般的树叶,向着东风,南风,西风,北风,尽情地谄媚,尽情地迎合。在苦心经营,浑然不知莲花品性的意境里,枫树感到陶醉和飘逸。
  青松怀揣着朴素的理想和追求。青松的理想,其实不过是笔直地生长,不受丝毫外力影响。静穆,伟岸,像一枚坚硬的核桃,从不轻易而动。长长,细密,富有韧性的松针,如梳,如篦。风只要从此经过,就有了轻轻柔柔的馨香。风似乎是嬉戏,又似乎是忘情地奔跑,总嫌青松挡住了脚步。于是,青松不可救药地站到风口上,浪尖上。这是使命,也是宿命。青松肩并肩,手挽手,齐心协力,严阵以待。松涛就是松们集合的哨声和口令,雄浑,沉郁,有厚重的底气和韵味。昏黄朦胧的月光下,看不清青松的容貌,但是能感觉到青松笔直的躯干上逼人的英气。无边的松林发出了低沉的呐喊,千山万壑都发出了共鸣,成为透人心彻、玉宇澄明的交响。
  山脊和山峁,是风最想抢占的高地,又是青松最能展示品格的舞台。在风的袭击下,青松显得很快活,假如没有风,青松的理想就会庸俗,彻头彻尾地萎缩。青松一直羞与枫树为伍,每到大雪降临的时候,青松挺拔,清矍,想证明自己的超凡脱俗,但狡猾的枫树早已逃之夭夭,死皮赖脸地让嶙峋的枝丫兀立在寒风里。在高高的山岗上,青松冷眼枫树的举动,自豪和骄傲涌上心头。在同风无休止的搏斗中,青松开始无伴奏领唱,高昂,激越,清音里自有不可抗拒的力量。
  “呼———呼———呼”满山遍野的青松一起应和,从C调一直升到P调,然后再跳到G调。在音调和音响的最高处,渐渐融合,达到高潮。乳黄的月亮升上了中空,无边的森林披上了轻柔的纱巾,清清朗朗的松涛仿佛直逼心扉的仙音。只要你闭上眼睛冥想,就会发现松涛里有袅袅的颤音,有五彩斑斓的回环,立体,丰富如五味调和的夜宴。在无法复制的视听享受里,矮小的灌木和匍匐的野草,情不自禁地附和,或痴痴迷迷随着涛声舞蹈。
  “呼———呼呼———呼”青松尽情地表演。简单,蕴含着复杂,短促,包藏了悠长。有时低到极点,柔到极点,仿佛能听到我们彼此心跳的声音,能听到山谷间鸟雀的呼唤应答。有时又高的不能再高,强的不能再强,有石破天惊的气魄,舍我其谁的豪迈。更多的,则切合着脉搏的律动,催促着血液的循环,让一腔浩然正气在胸中激荡。这,真是令天地动容的天籁啊!
  恢宏的松涛压过了花枝招展的枫树,至于灌木和野草们,它们只是这场视听盛宴的观众,早已被令人发聩的回响征服了。
  青松的本性是要捍卫自己的尊严,用笔直来回答一切弯曲的流言蜚语。如果,如果一定要以树喻人的话,在我的心目中,一身傲骨、沉默如金的松树,才是最阳刚,最坚强的男人。
  他们随意的站立,都凛然不可侵犯,有卓然独立的本色。他们不惧外力的凌辱,万众一心发出的怒吼,成为最强、最亮、最富感染力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