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总第2729期 >2022-01-28编印

大山的爱情
刊发日期:2022-01-28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尹 君
  “一圈...两圈...三圈......”风从广阔的天空吹来了几分寒意,一片微黄的黄桷树叶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轻飘飘的落在了大山的脚前。大山绕着这棵树已经转悠一百四十三圈了,脚下青青黄黄的草地都被他一瘸一拐地踩踏出了一个大圆圈,头也晕乎乎的像喝了二两老白干。
  大山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已超出约定时间两个多小时了,始终没见到小慧的到来,大山掏出手机发了一个信息,也没有收到回复,迫不得已,大山只好拨打小慧的电话,手机里传出“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大山很失望也很伤心,裹了裹身上那件破旧的羽绒服,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冷的感觉反而加重了。“她真的不会来了!”大山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头不停地碰撞着面前这棵粗大的黄桷树,两行清泪不由地流了下来。
  十年前,高大帅气的大山因四分之差与大学失之交臂。父亲去世得早,母亲靠侍弄几亩薄田艰难地供大山读完高中,这次落榜,母亲无论如何都无力供他复读再考。于是,大山背着铺盖卷儿跟着表哥去了沿海一家钟表厂里打工。第三年,因一次工伤,大山成了瘸子。钟表厂待不下去了,其他厂更不会收留一个瘸子。无奈,大山背着铺盖卷儿从繁华的大城市又回到了贫瘠的小山村。
  回村后的大山没有怨天尤人、抱怨命运不公,而是每天除帮母亲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外,就待在家里看书写诗,或捣鼓一些钟表之类的东西,可能是在钟表厂工作过,大山对一切带齿轮的东西都表现出格外的热情和耐性。村东头一个小孩的电动玩具坏了,找到大山,他三下两下就修好了,小孩拿着玩具高兴得手舞足蹈。大山也很快乐,觉得自己的脑子和手还是很好使的。村西头陈麻木的麻木车坏了,找到大山,他把主机拆下来,开肠破肚卸得七零八落,最后发现是线圈烧了,大山找来铜线几绕几不绕就搞定了,再原样装上,叫陈麻木试试。陈麻木一胯腿就坐上了车,插上钥匙向右一拧,再一按启动按钮,麻木车便发出了昂昂的轰鸣声。陈麻木和大山的笑声比麻木车发出的声音传得还要远。
  黄桷树的叶子一年年落下,又一年年长出。回村的六年时间里,大山长得比先前更加壮硕英俊,酷似电视里的金成武,眼神很忧郁,当他低头时,乌黑的头发在他脸上投下一层浓密的阴影。看着老大不小的大山,母亲开始为他的婚事着急了,但大山不为所动,时间一长,母亲怀疑他心理或生理出了什么问题,也就懒得为他的婚事操劳了,免得自己怄气上火。其实,更主要的还是因为穷,无法将家拼成一幅完整的画。只有大山知道,自己虽然是个瘸子,但人还没完全颓废,觉得该来的一定会来,着急有什么用。可又有很多时候,看见大山一瘸一拐地在村里踽踽独行、左顾右盼,一副寻找爱情的样子。
  一个暮春的晌午,大山从地里回来,刚刚坐下,就听见有人敲门。大山对着大门吼了一声:“门没闩,你自己进来。”
  “你是大山吧?”
  大山一抬头,发现竟然是一个年轻女人站在了他的面前,年龄与他相仿。这个女人不仅漂亮,而且芬芳四溢。惊得大山忘记了回话。
  女人倒挺大方,对大山说:“我叫小慧,就是前面村校的老师,我手表坏了,听同学们说你会修,所以想请你帮忙修一下。”
  大山回过神,忙不迭地说:“好!好!”
  女人看了大山一眼,继续说:“村里没有修表的,现在连镇上也没有,要修还要跑到县城.... ..”
  “这事包在我身上。”大山打断女人的话。
  大山接过手表一看,是一块男式手表,不便问,就打住了话题。女人走后,大山拿着手表抚摸了好一阵子,才从床边的一个柜子里取出一个文具盒大小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堆长短粗细不一的工具,比如小镊子、小起子、小锤子、小锥子之类的,他还取来一个放大镜,透过镜片看他的眼睛,大得有点儿吓人,鼓鼓的像牛眼一样。
  两天后,手表修好了。大山将手表戴在自己手上去找小慧,小慧还拿出一包糖感谢了他。
  一来二去,大山对小慧的情况有了一些了解:手表是小慧送给她在县城工作的丈夫的,丈夫想让小慧辞掉工作回到他身边去,小慧不愿,他们之间便有了裂隙,后来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中,丈夫取下手表扔给她,小慧没接住,手表掉在地上就不走动了。
  “这是不是一种预兆呢?”小慧忧忧地说。
  大山找不出安慰的话,只是定定地望着小慧美丽而生动的脸。
  再后来有人不止一次的看到在小桥流水的小河边、在山花烂漫的山坡上,大山一瘸一拐地陪着小慧散步。时光也在斑斓的光影中慢慢流失着。
  母亲知道此事后,极力阻止:“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多黑多穷还是残疾,再看看别人有工作有相貌还有家庭,别害人害己!”
  母亲的话很难听也很在理,却阻挡不了大山的一片痴情。一天晚饭后,大山带着小慧来到半山腰那棵高大的黄桷树下玩耍,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在晚霞的余晖里,大山想到了胡兰成的一句专用术语———“天地都是一样的贞亲”为此次约会渡了一层浪漫的光。当看到树干上刻着“小慧,我一生的爱人”几个字时,小慧有些激动,更有些忘情,竟上前吻了大山。大山有些窒息,心想,如果男女之爱没有附加条件,这爱就单纯了。哪怕在世人眼里,这种爱并不磊落,根本无法阻止他对小慧死心塌地的爱。
  村里的小学离大山家不远,出门向右拐,走出不到一百米就到了校门口,但大山从不主动去找小慧,他心里有一种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担忧和害怕,很多时候就站在门前看着远处的校门发呆。
  开春的雨滴流流地下个不停。一个炸雷从山顶滚下来,大山有些不安,他想去看看小慧又有所顾忌。也许是担忧和喜欢产生灵感吧,大山拿出手机,快速地为小慧写了一首叫《右边》的诗。我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
  我一直想为你写一首诗/想对你表达一点什么/比如,你好吗?/这比登天还难/今天冰冷的雨下了一上午/我多么想对你说/你出门的雨伞/我就放在校门门角你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我不敢说,/我怕你心有负累/我怕纷扰你前进的步伐/我怕树枝上的雨水打湿你的头发/我怕你长长的睫毛上凝结起重重的霜花/你还是独自出门去走一圈吧/我是去了的/回来时, 我依旧会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不停张望———/右边,那是你可能出现的地方!
  写完后,大山便迫不及待地发给了小慧。过了好一阵子,小慧才回信说了一声“谢谢”,关切、赞赏的话语不像以前那样多了。这让大山有些难过。很快,这难过劲就过去了,他坚信他与小慧之间的爱没有任何附加条件,为小慧写诗,只是想让小慧从诗中得到一丝温暖,尽可能不让她孤独,自己也从中得到无限的快乐。想到这些,大山心里就暖洋洋的,掏出手机吻了又吻。“就让日子这样过下去吧!”大山在心里一直呼喊着,浑身充满了力量。高兴啊!冲淡了大山心中那丝莫名的担忧,也激励起他对未来无限的憧憬。
  他们又一次来到那棵黄桷树下,大山深情地望着小慧,快乐得像个孩子似的。小慧把头转向一边,似乎想着很远的一些别的东西。
  “我后天就回城里工作了。”小慧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然后抬起头怯怯地望着大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开玩笑的吧?”大山感到很意外。
  “是真的,没必要骗你,谢谢你对我的好。”说完,小慧哭得像风中的黄桷树叶一样抖动。
  小慧的话像那天从山顶滚下来的炸雷,惊得大山不知所措,就在一旁傻傻地坐着,一会儿抬起头看向远方,一会儿又把头深深地埋在两腿之间,他不知道怎样抚慰小慧,更不知道怎样抚慰自己,悲伤的情绪像随意吹拂的风,将大山严实地包裹住。良久,大山才缓缓站起身来。
  “明天我把东西还给你吧,还是在这个地方。”大山虽深爱着小慧,但也有自知之明,他不会无理取闹,更不会死缠乱打。虽然此时他有太多的话要向小慧诉说,但此时也无从说起了,眼睁睁地看着小慧慢慢走远,直至消失在路尽头。
  第二天下午,大山在那棵黄桷树下始终没等来小慧。“她真的不会来了!”大山望着远方的路,又重复了一遍先前说的那句话后,像下定决心似的对着树干重重地打了一拳,打得拳头都破了皮。当大山绝望地从山上一拐一拐回来时,天已黑尽,昏暗的灯光从母亲房间的窗户中透出来,照着檐下那根黢黑的柱子,有点儿阴森。一阵风吹来,屋檐下晾晒的那件白色羊毛衫一晃一晃地摆动着,像是在招魂。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大山不停地念叨着这句话,一种可怕的想法狰狞地攀上心头。大山走进母亲的房间想对母亲说些什么,但看见熟睡中的母亲,皱纹爬满脸庞,深陷的眼眶里似乎装有泪水。大山心里一哽,便帮母亲关了灯转身退了出来,还轻轻带紧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