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总第2693期 >2021-11-05编印

盛世江湖新三峡
刊发日期:2021-11-05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文 猛
  在字典上,江湖分开来看:江,古专指长江;湖,陆地上聚集的大片水域。合在一起,却成了虚指,说的是人生命运的漂泊浮沉之处。人行天地间,何处不江湖。
  但三峡江湖,此江湖非彼江湖。
  在我们生活的这片大陆上,长江是最雄浑的河流,三峡是长江上最激荡的河段。华夏的名山大川、江河湖海何其多也,但如今最让人揪心最让人关注的莫过于长江三峡。为什么?因为那条江河万古流的大江,在一个叫三斗坪的地方,被一道世界上最高的大坝拦腰截断,蓄积成茫茫的湖水———是的,我要说的三峡江湖不是文化上的江湖概念,不是那个隐形的、边缘的社会,我要说的是三峡“江———湖”:伟大的长江,还有那高峡平湖。
  面对这江湖的沧海巨变,大家不禁要问:曾经“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的三峡,曾经“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大江,曾经纤痕粼粼、渔歌唱晚的巴人后裔……今天是否依然?明天去向何方?你可以揪心别处,可谁能拒绝对这江漫三峡的世界最大的水库的种种向往、揣测、怀念和牵挂———于是,一拨一拨的人奔赴三峡,寻梦?跪拜?牵挂?
  三峡,怎不引得世界关注?
  这个时空最能表达心情的莫过于写下中华第一思乡诗的诗人崔颢那句泪淋淋的诗:“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面对三峡江湖之变,怎能不愁?
  长江,在中国人审美意识的塑造方面贡献非凡,如果要追问长江上哪一段贡献最大,无疑是三峡。无数诗人从三峡走过,留下了万千诗篇,中国人在吟诵这些诗篇中长大,我们的美感意识、关于美的诸多遐思在吟诵这些诗篇中生成,这就是三峡的贡献。在这些壮美的诗词中,我们最能够记住的应该有两首———
  一首是李白的《下江陵》:“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一首是伟人毛泽东的《水调歌头·游泳》:“风樯动,龟蛇静,起宏图。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
  只是,当伟人提出“高峡出平湖”的构想,当1997年11月8日下午3时30分,随着最后一车石料倾入江中,伟大的三峡工程实现大江截流,有那么多人哭泣,有那么多人疑惑,中国人心灵的故乡上实在割舍不去这条大江这方三峡。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遥想五百年间事,只有滩声似旧时”……
  没有人去指责忧伤和预言,因为三峡江湖之变已成现实。三峡美景依旧,不再怀疑,三峡那汪清水,同样不再怀疑和担忧。国家的富强,国家的行动,民族的精神,民族的力量。长江上游大部分地区退耕还林,退坡还草的措施已实行数年。沿江所有的城市建起了一大批大中型污水处理厂和垃圾处理厂。更为坚决的是,曾经厂矿林立财富滚滚的库区城市,三峡库区的建设让这些城市建设提前50年,但是为了这汪水这汪湖,他们舒缓经济发展的速度,清澈高峡平湖的亮度。关注那汪水,关注那汪湖,成为大家最刻骨铭心的行动。一汪水改变一个民族对自然的敬畏对水的敬畏对未来的敬畏,这应该是无法计算的三峡贡献。
  还是诗人最先看破,一个来自海边的女诗人静静地望着神女峰,静静地在自己的诗中写道:“沿着江岸,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正煽动新的背叛,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我们就应该有诗人的冷静和朴实,何况现在神女峰照样美目依旧,而且在瞩望远方的等待中还有一汪清清的湖映照自己清清的梦。高峡平湖,江湖之变,神女峰依旧,很多的三峡美景依旧。就连三峡那两位特殊的三峡移民———屈原和张飞,在他们就地后靠、水涨庙高之后,游客依然络绎不绝,香火依然缭绕旺盛,没有问天问地问鬼神,没有 目横矛长坂坡不让移民销号。更为让我们欣喜的是,江水上涨之后,除了在三峡之中形成比西湖大40倍的伟大的江湖外,在流经长江的支流中,因为江水的反哺,让我们在小三峡之外形成了小小三峡,形成了神农溪,形成了汉丰湖、天仙湖等许多美丽的江湖。
  注目连绵的群山茫茫的平湖,一条又一条长江的支流,跨越时空,奔流不息,汇入高峡平湖。每一条支流都是每一担水的合计,都是忙着去三峡赶集。那汪水盈盈上涨,让我们的情感变得柔软,因水而心如明镜。少了曾经的火爆,少了曾经的浮躁,少了曾经的疑惑,在湖的潋滟波光里,我们看自己的倒影,看自己的前世今生。
  我们看水,我们听水,我们听到是来自乡村的滴答声。那是竹叶下的滴答声,那是柳叶下的滴答声,那是乡村屋檐下的滴答声,那是斗笠蓑衣下的滴答声,那是父老乡亲血管的滴答声,那是三峡的滴答声,汇成这样一汪浩淼大湖,不简单是水滴的汇集、浪花的汇集、鸥影的汇集,水之下,是三峡古村古城的魂魄,是三峡人岁月的重量。站在湖边,船舷比车高,古城在水下。在湖边洗手,所用的是片大湖,而且是很大很大的湖。坐在车上拍着船舷,鸟儿在滨江路上的树林和船的桅杆中翻飞,三峡人就有这般的从容和奢侈。
  三峡江湖,是水的汇集,是大美的汇集,是人心的汇集,更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力量的汇集。倾听水的呢喃,这里是我们停泊的港湾,是我们梦的港湾,也是我们启程的码头,高峡平湖的阔爽,水涨城高的豪迈,我们拥有了征服者胜利的喜悦。
  站在茫茫平湖边,我们拥有三峡人开拓、闯关、探索的新的激情。我们为传统的三峡精神感动,那是开拓的三峡人与自然、与命运、与意志的抗争。他们面对天下雄的夔门,面对急流险滩的生死考验,没有“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封闭与保守,而是举着篙、扛着帆去冲出夔门天地宽,在鸥影、阳光的指引下,让长江变成自家屋前的大路,一直走到今天———这是伟大的开拓,这是伟大的精神。
  今天,当我们筑起一道大坝驯服长江,当江水淹没故园,三峡儿女以一个沉甸甸的叫移民的名字告别故土再造家园,创造新的文明幸福时,前面没有鸥影的启示,没有阳光的引路。
  走进大江两岸高坡上繁荣美丽的新家园,回眸百万三峡移民扶老携幼外迁他乡开创新的生活。水在哪里,路便在哪里。山在哪里,身便在哪里。人在哪里,情便在哪里。我们怎能不为今日三峡人开拓、闯关、探索的激情与智慧叫好。
  蓝天白云在天上,碧水清波在江面,江南江北依山而建的城镇村落,环拥这湖水,运动场一般守望着这一汪碧水。这汪碧水也如大客厅,迎候着南来北往的客人。
  “白龙滩不算滩,提起桡子使劲扳,千万不要打晃眼,努力闯过这一关。
  扳倒起,使劲扳,要把龙角来扳弯,一声号子我一身汗,一声号子我一身胆。
  龙虎滩不算滩,我们力量大如天,
  要将猛虎牙扳掉,要把龙角来扳弯……”
  川江号子依然在江波上响起,那是三峡无数的清漂船在清理着三峡的江面,从他们的号子中听出的是欢乐,听不到惊天动地惊心动魄,风平了,浪静了,人少了,川江号子少了昔日的悲壮和苍凉,少了昔日翻江倒海的生命激荡,听出的就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欢乐和幸福,就是一种心底的歌唱。
  三峡江湖,山连着山,山连着水,水盛着水。
  三峡江湖,山是青山,水是清水,土是黄土,地是沃地。
  三峡江湖,那里的热闹叫轻舟已过万重山,那里的哀婉叫清明时节雨纷纷,那里的豁达叫唯见长江天际流,那里的忠勇叫宁割吾头不割城,那里的欢歌叫太阳出来喜洋洋,那里的奉献叫告别故土再造家园,那里的力量叫不尽长江滚滚来……
  鲁迅说:“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三峡人恰恰是走出这条通天大路的第一人啊,这种熔铸了奉献、牺牲、大局的精神能不让世界为之感动?
  “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遗憾的是我们敬爱的伟人没有看到……
  有了这样沉思的高度和顿悟,我们就会卸去心灵底片上很多愁思,望着平湖上往来轻松如履平地的大船小船,望着湖周伸手可及的神奇美妙的峡景,望着湖岸座座新城新村,我们的精神世界忽然逝去了积纳已久的莫须有的沉重,于是耳边回响起这样的文字:
  “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
  这是一个伟大而负责的政府在严肃的工作报告中的文字,其实就是一首壮美的诗,我们感觉描画的就是今天的三峡,更是我们今天的美丽中国。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崔颢没有读到过这些文字,崔颢也没有看到今天的风景。
  作者简介:文猛,真名文贤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重庆市万州区作家协会主席,《三峡文艺》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