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
夏远蓉
清晨， 一阵微风携带阵阵香气迎面扑来，鼻子立马识别出是桂花特有的馥郁。夏天从树上落下来，变成了秋。这味道是花香的，也是秋天的。重庆的秋天有点傲娇，午间把夏日留下，清晨与黄昏将秋风吹起。
每年的夏天总在分别， 但秋天适合回来。繁华都市的物质生活似乎遥不可及，乡村作为诗意纯洁的精神家园却已经渐行渐远。五年前清晨，一阵微风携带阵阵香气迎面扑来，我立刻从一个成年人变成孩子，发现了许多藏在孩子身上的小秘密，可能是胆怯的，可能是奇妙的，还可能是各种各样的。
我曾经上过的村小现在已经荒芜，那个破败的学校承载了我六个春夏秋冬的快乐。操场是老式的水泥地，课间男生们在上面滚来滚去，尘土随意飞扬，女生拿出心爱的橡皮筋，三三两两划拳分队定要分出个胜负。校园四周种满了梧桐树和爬山虎，夏天，爬山虎顺着墙沿紧紧地贴在墙面， 一阵风袭来，叶片左右摇动，藤蔓清晰可见。四年级时有篇课文叫《爬山虎的脚》课文内容现在已经忘却，只记得老师领着我们在校园的观察爬山虎的模样。梧桐树长得高大挺拔，阳光透过缝隙倾斜在地面，地上的小手掌一个接一个在地上晃动。我们顶着烈日争先恐后上去踩那一个个小手掌。多踩一个便觉得自己厉害一分。
学校有两个校门，正校门门口上方立着金银小学几个大字，从教学楼到校门口需要爬上一两百阶陡峭的阶梯，阶梯两边花台里种着绿化植物紧紧环抱着阶梯，春风一吹便吐出点点新绿。那时候的我以为那是学校种的茶树，也曾在下课时偷摸掐掉树的脑袋尖装进口袋，放学后掏出在鼻子上嗅了又嗅，可是怎么都嗅不到茶的香气。每逢学校办活动或是村民选举大会， 校园便成了人的海洋。大概是我上二年级的儿童节，母亲早早起床给我扎起羊角辫，穿上一条白裙子手舞足蹈地向学校奔去。比我高一个年级有个女生眼睛先天有缺陷，家境贫寒，但拥有一副好嗓子， 那年女生要独自演唱《歌声与微笑》，当天她穿上了一件漂亮的裙子，老师在她的脸蛋上涂得红红的，看上去略显滑稽。我们早早搬上木板凳在操场坐好，操场周围挤满了村民和家长，老的、少的热闹极了。大音响左右一立，瞬间便有了过节的味道。主持人宣布开始，操场上便传来阵阵欢呼声，轮到那个女生上场了， 她迅速走到舞台中央，拿起话筒跟随伴奏一展她的歌喉。阳光自信地洒在她身上，红脸蛋和阳光交融在一起显得相得益彰，动人的歌声足以让人忘却她自身的缺陷。正当众人陶醉于歌声之际，校门口跑来一个人大声喊道“遭哒，遭哒，有个妇女从校门口摔下来哒。”校长飞奔到校门口，我们也跟随到校门口凑热闹。只见一位中年妇女倒在阶梯脚下的水泥地上呻吟着，额头上鲜血直流，手和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破皮。一个女老师将她缓慢扶起，附近村民回家拿来雨伞给她遮住太阳，又拿来葡萄糖兑好后给她饮下。原本在表演的女生也来到校门口，她推开人群，哇的一声便大哭出来，原来摔下来的妇女正是她的妈妈，由于家里农活较多， 他妈妈在地里做着农活，估摸着女儿要表演了便抄小路到学校看女儿表演。只是她的眼睛和她女儿一样是先天青光眼，音响又传出女儿的声音，她怕错过女儿高光时刻，着急忙慌向操场奔去，在下阶梯时没注意便摔了下来，女孩儿脸上挂满泪滴，腮红被泪滴冲刷得所剩无几，黝黑的脸上只剩伤心与自责。
或许现在那个女孩儿早已为人妻、为人母。她也不会知道十多年后的今天，她的故事被我敲打在键盘上，但那时幼小的我却深深记住了一位伟大的母亲，一份最纯真的母爱。
学校侧门是一扇单开小铁门，在小操场右边，那是我每天求学的必经之路。门外有条干涸的小沟，沟边有棵大柏树，树下有个临时小卖部，小卖部里的辣条、冰袋、雪糕..... .是每个学生最大的向往，最大的心愿便是自己长大后开个小卖部，实现零食自由。每天上学母亲都要给我五毛零花钱，那五毛钱会被我分成五份计划好哪节课后去花掉，一毛钱买块大辣片与好朋友分享着吃。每一毛从手上流动的钱、每一片从手上撕下的辣片，都是我们永不回来的童年。
教学楼是一栋老式青砖三层楼，屋顶盖着青瓦片。全校带上学前班才七个班级，年级越高教室楼层高，一年级时总是盼望快点到三年级就可以上楼了。每年春季开学后学校会找来附近几个劳动力爬上屋顶翻新瓦片， 以防夏季雨水过多屋顶漏雨损坏教学楼。屋顶上的落叶被一一抖落在地，我们拿上扫帚清扫堆成一堆，一堆人跑上去噼里啪啦一顿踩，最后一把火烧掉，好玩极了。
小学毕业前夕，政府在龙家坡修建崭新的教学楼，整个学校集体搬迁后，原来的学校被卖给几个农户居住，没几年因为各种原因被拆掉，如今只剩下生锈的大校门屹立在两巫路旁。回想起来，最大的遗憾应该就是没在那个校园拍上一张毕业照。
乡下春天的桃花；夏夜的萤火虫；秋天金色的稻浪；冬天连绵起伏的毛竹林是那么动人。现在，桃花依旧年年开；萤火虫已经很少了；秋天也看不到大片金色的稻浪；毛竹林的叶子落了一次又一次。它们见证着长大的孩子， 已经背上行囊去远方创造物质财富。只有几个老人、孩子和一群猫狗搬着凳子在房檐下晒着太阳，掰着指头数着家人归家的日期，显得寂寥而空荡。乡村的美好只会在记忆深处留下一抹熟悉的背影，使人浮想联翩，而后嗅到一丝丝暖意；敲着“嘀嗒”轻响的钟声，在不断回旋中加速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