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总第2684期 >2021-10-15编印

木瓜子溪
(节选四)
刊发日期:2021-10-15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陈次勇
  从东头的“水井包”到西头的“庙子湾”,那时叫“吊楼屋场”,住着几十户人家,都是墙墙相连,屋檐水都滴到一个阴沟里!在这个村落里,镌刻着缕缕“乡音”,“乡情”,“乡风”,“乡趣”……
  “金银花”
  一树树,一丛丛,金灿灿,黄澄澄的花朵,每当看见长在木瓜子溪的田坎丛林,山野幽涧的金银花,我就想起了奶奶。
  奶奶离开我们已经整整19个年头了,她走时,来老屋给奶奶送终的人很多。奶奶最后一次给我钱,也是从她那包裹了好几层的手帕中取出的,可这次是让我们去买孝布,奶奶希望我们都能孝道。
  父亲五岁那年夏天,爷爷为了救大伯,同时被洪水冲走了,乡邻们用了几天才找到他们遗体。失去了两个亲人,老屋里同时停放着两口棺木,不知道奶奶是怎样熬过那段苦日子。家中的梁柱子倒了,拉扯五个儿女的重担全落到了奶奶的肩上,屋里屋外,终生操劳。吃的是粗茶淡饭,干的都是翻土、挑粪体力活。奶奶还得照顾老去的祖母祖父,祖母是个非常爱干净的人,穿衣吃饭都很讲究,奶奶总能讨得祖母欢心,一个劲的夸奶奶的好,她常常把好吃的都给祖母端过去,有点好的布料都拿来给祖父缝制衣裳。“生前一杯水,胜过坟前万堆灰”,奶奶时常这样说道。
  在木瓜子溪,奶奶是能干人,很受人待见。她时常借给邻居们一勺油,一罐盐,一升包谷,一印肥肉。奶奶还会接生,张伯,罗叔,葵花哥都是奶奶接生的,据说葵花哥落地时哭个没完没了,奶奶把他往热水盆子一泡,他立马安生了。在那个医疗设备落后的年代,女的临盆临产时,就似屋内停了一架活棺材。张婶当时难产,不懂医术的奶奶情急之下,想尽各种办法,竟然救下了母子,张婶后来还拜了奶奶为干妈。
  奶奶会剃头,二月二,龙抬头,邻舍家的人们都挤了过来,黄叔剃了个光头,张爷刮个胡须,奶奶还给葵花哥的右脑勺上剪出了几朵花瓣状,似那涌动枝头的金银花。奶奶还会给跌打扭伤的人开个小处方,每当村里人跌打扭伤,就会找来好几种草药,点燃白酒,来回在伤处揉、捏、拉、摇,用不了多久,竟会痊愈!
  每逢过年过节,坐月子,办满月酒,奶奶会给邻舍家掌舵做醪糟,把刚从甑子蒸熟的糯米饭倒出搅拌均匀,和上酒曲,压实饭粒,戳上圆孔,密闭后放进黄豆叶窝里发酵,第三天醪糟就出窝了。出窝的醪糟,奶奶会给我们舀一小勺,说可以化食,但小孩子不能吃的太多,多了会醉心!醪糟煮蛋,醪糟蒸肉,都是村子里当时款待客人的上品!
  二伯患病走时,奶奶七十多岁了,她握着二伯尚有余温的手说,“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老天爷怎不让我代你去,老天爷不长眼啊”,白发人送黑发人,奶奶是怎样的悲痛欲绝。奶奶那时常去田坎中采摘金银花,耳环似的金银花挂满了藤蔓,把金银花晾晒卖出,竟然卖了几百元钱,为二伯贴补买药。不信命的奶奶也常常去古树下讨要一碗茶,去庙子湾挂上一丈红,去观音庙上一炷香,为的都是能保佑二伯和家人的平安。
  每当六月六时,奶奶清早就起床,会把所有的衣服拿出来晒晒,她有套新衣,黑色的帽子,红红的上衣,青色的裤子,镶着红花的布鞋。我当时很感惊奇,奶奶啥时候舍得给自己添置了套新衣。“这是你大姨给奶奶缝制的“送老衣”,又叫寿衣,我走后穿着她就可以去见你爷爷和大伯、二伯了。”每逢过年过节,奶奶都会“供饭”,念叨着爷爷、大伯、二伯的名字,请他们回来团聚。上一炷香,烧几叠纸钱,滴几滴白酒,燃一支纸烟,这是奶奶太过于想念他们了,想请他们回家聚聚!2002年,正月初三的那天,奶奶安详的走了。而今,每当在丛林幽谷,山涧竹篱上看见这金灿灿,黄澄澄的小花,我就想起了奶奶,它不屈于命运,不畏于贫瘠,向着阳光,向着贵气生长,我也终于懂得了“金银花”又名“忍冬”的真正含义。
  我也报个名
  在木瓜子溪的“吊脚屋场”,大屋小事,红白喜事,都有说有商量,相互帮衬,常常可以听到乡邻们说“我也报个名”。
  当夕阳把最后的一点儿余晖留到大地时,葵花哥就从东头的水井包吆喝到西头的庙子湾,今晚去后山烟袋包看电视的报名喔,六点钟出发。一呼百应,彪子哥,尤二娃,豌豆弟就摸着夜色前行,那轮豆芽瓣瓣的月亮也挂在仙峰观山旁,刚收割了包谷秆秆的大地里闹热了起来,“吱吱”的蛐蛐声,“呱呱”蛙声响彻夜晚,拖曳着灯尾的萤火虫漫天飞舞。葵花哥捉了大把的萤火虫装在了玻璃罐罐中,忽闪忽闪的,就似城里的霓虹灯。蹦跳的蛐蛐,装几只在口袋里,不时的发出“嘶嘶”声。书读得多的彪子哥指着天空教我们认识星座。跑一段,歇一程,耍一路,连走带爬到了烟袋包。
  身长两个触角蜗牛似的电视机放在高架台上,《青青河边草》的电视剧已经上演,多愁善感的娟子妹妹看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随着主人公命运一起跌落。彪子哥沐浴在这样夜风习习的暮色中,豌豆弟弟哈欠连天,硬撑着打架的眼皮子盯着屏幕,看到转播台停播,我们才念念不舍的下山。葵花哥清点了人数,点着火把,一路上叮嘱着,跌跌撞撞回到家,老屋场惹来一阵狗叫。
  每到夏天宵夜后,张大婶就从村东头吆喝到村西头,明天去干沟子砍柴的报名喔,李婶儿,汪婶儿就出来了应个声。
  一大群人就背着背叉,打杵子,背笼过早后就出发了。走在河坝里,两岸响起清脆的鸟鸣声,倘若听见了老鸹子叫,张大婶就会再三嘱托我们要一路小心,莫在陡坡,悬崖上去。张大婶这天砍柴都在招呼大伙儿们,砍一会儿了,就吩咐回去。
  葵花哥猴子似的在山坡上是窜上窜下,专挑粗棒棒柴砍,现在用来观景的红叶,那时在我们眼里全是硬柴。把砍好的柴装成捆,这就需要技术了,葵花哥把葛麻藤拧成似八字形纽扣状,另一端穿过去,用脚踩住纽扣处,挪动柴身,再次拧成麻花状,塞到柴身里,大功就告成了。最有趣的是,把柴滚到河下,张婶就会把所有人的柴扛到一起,挑选草木稀疏的陡坡地,脚掌一推,柴几个鹞子翻身就滚下河了。我们就沿着羊场小道小山了。
  红白喜事时,主人家是不找工的,都是自愿报名参加。总管按照各自手艺派工:烧茶的,洗碗的,打盘子的,大厨子,小厨子,管酒的,装烟的,各司其职。
  “我也去报了个名”,今年春节时,花爷走了,母亲回来对我说道。我终于明白了“我也报个名”的风气早已经在“吊楼屋场”得到了传承,她已幻化成一种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