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总第2664期 >2021-08-20编印

五里坡,我的家乡
刊发日期:2021-08-20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陈嗣红
  今年盛夏的一天,我和几个朋友一起,从巫山县城出发,车行一个小时,到达竹贤乡朝阳坪,去亲近五里坡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穿行在湿漉漉的林中,风将树冠摇晃,摇下串串露珠。抬头,露珠冰凉地砸在脸上,有些刺痛,但随即整个身心浸润在清凉中。
  同行的阿周在前面发现一大片鹿耳韭,我兴奋不已———这是我此行的目的之一。鹿耳韭,我们也叫天蒜,嫩叶是非常美味的野韭菜,炒鸡蛋、做泡菜、凉拌,随便怎么烹调都好吃。我最爱的是泡成泡菜煮鱼,那是没有任何泡菜可以替代的特有味道。采完天蒜继续爬山,路被厚厚的辽竹林封闭,越来越难走。
  朝阳坪位于重庆市巫山县东北部与湖北省神农架林区及巴东县交界处,地处巫山县竹贤乡,平均海拔1800米。 长12公里、宽9公里的朝阳坪,因地形似双凤朝阳而得名,为五里坡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核心区之一。
  朝阳坪的林中有大片箬竹,我们称作辽竹。记得小时候母亲告诉我,有天麻的地方,必定会有辽竹。那么,这大片的辽竹林也许正孕育着朝阳坪的名贵药材天麻,待来年春天冰雪融化、山花烂漫时,密林深处,采药人会如期而至。
  眼前的辽竹,对于我是亲切的存在,有很多美好的记忆。
  童年的我,几乎每天都在附近的山上摘野果,打猪草,捡柴,采蘑菇。记得第一次去很远的朝阳坪打猪草还不到10岁,个头比背篓高不了多少,母亲托邻居带上我。天没亮就出发,用松脂火把把路照亮,爬到半山腰,东方的山顶才微露霞光。偶尔有采天麻的村民路过,肩上搭个布袋,手握专用小锄头。
  朝阳坪的初夏,还有些寒意。林子里长满了鲜嫩的折耳根、刺角菜,有割不完的各种野菜,很快就将背篓装得高高的。林中空地有大片地泡儿,让整个林子充满香甜诱人的味道。带我上山的杨爸顺手采几片青绿湿润的地窟窿叶,教我叠成三角形的盒子。我匍匐在地,采白色熟透的地泡儿。树叶盒子装满了,用野麻线稍微绑一下放在背篓的猪草中间,带回家给妹妹们当零食。有时候也会遇到很粗大的菜花蛇,吓得我站在原地不敢动,只大声哭喊。大人们会过来安抚说:“不怕,只要不打它们,它们就不会咬你。”
  我们打完猪草,路过林场驻地吃午饭,看到大院坝的竹笆折上有晒得半干的天麻。厨房门口,阿姨正与几位采药人讨价还价。见到我们,连忙过来热情招呼:“小妹,你们来了呀,快进屋坐。”阿姨是父母的老朋友。火塘里有整棵老树疙瘩在慢慢燃烧,上方挂个大铁吊锅,里面有天麻炖鸡的香味飘出,惹得我忍不住口水直流。
  我们带了干粮,是苞谷加黄豆、燕麦做成的炒面,极香,用开水拌成糊糊,是方便又经饿的主食。阿姨特别给我舀了一小勺天麻炖鸡,说是补品。那是我第一次尝到天麻的味道,并不觉得好吃,只觉得汤极鲜。那时还太小,体会不到天麻的好。但这次与天麻的相遇,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并从此结下了不解之缘。
  竹贤乡出产顶级天麻。那时,村民每年会结伴上山搭个窝棚,采挖一季天麻,收入可供全家人一年的油盐布料开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药商将“川东天麻”视为高品质的代名词,大部分销往港台和东南亚地区,作为珍贵的养生食材煲汤做羹。冬季天麻还没出苗,采药人全凭记忆和经验,所采天麻品质最高,称冬天麻,一般不易采到。端午左右春天麻已抽苔,很方便寻找,平常寂静的山林一下就热闹起来。老药农心里都藏有一份天麻生长分布图,上山直奔目的地,找到一窝,只捡大的,小个的留下让其继续生长。
  《本草图经》记载,古人将天麻蜜渍成脯,招待尊贵的客人。长大以后的我,闲时喜欢查阅古籍中天麻的各种制法,也喜欢向中医朋友请教食疗膏方技艺,十几年来琢磨出天麻的很多新鲜吃法。比如,鲜天麻加核桃仁等磨成汁,加土蜂蜜熬成天麻膏,是方便食用的“蜜制天麻”;鲜天麻切片汆水,糖桂花、土蜂蜜和自制桔酱调成酱汁,淋在天麻片上成为“桂花天麻”;用鲜天麻和核桃打茸,加少量面粉、汤圆粉、蜂蜜等做成的“天麻糕”,或蒸或煎都别有风味。
  我收回遥远的思绪,和朋友们在辽竹林里艰难前行。我惊讶地发现,古人笔下的金盘草,从四角、五角到八个角生长在同一个地方。这时,只听得一直低头拍照的海棠老师激动地惊呼:“啊!我看到了獐耳细辛。”六瓣洁白如玉的花瓣,中间绿色柱头边有白蕊点点,叶片似獐耳十分可爱,长在湿漉漉的青苔之上,如林间的小仙女生活在这静谧的仙地。林间的石头上布满青苔,我看到一株四叶的巴山重楼长在青苔上,有点小激动,之后又见到了一大片。巴山重楼长得不起眼但无比珍贵,它有着细长的根部,采来晒干后,草药医生叫露水珠,拿来蒸天麻鸡蛋,民间认为可以治头晕头痛。我以前因为有偏头痛,母亲常常蒸给我吃。进入老年后的母亲,衣袋里长期放几根巴山重楼,她说可以接气———山民也叫它接气草。
  这里的七叶一枝花植株都是小小的,也许是海拨太高的原因吧;红景天在崖壁缝隙里长出细细的茎,漂亮的碎花像一把小伞聚集在茎端。只是,如果不是植物爱好者,那些长在青苔里毫不起眼的珍贵植物,会被人忽略。终于爬到山顶,视野突然就开阔起来。放眼望去,脚下是深深的大峡谷,远处的山像雕刻过一样,呈现出各种好看的青灰色艺术品。谷底有云雾升腾,飘升的雾很快将我们笼罩,衣服被雾气浸湿。一会儿,雾渐渐散去,如缓缓拉开的幕布,远山奇景又清晰呈现。
  那次上山后不久,我便听到了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五里坡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成功列入神农架世界自然遗产地,成为重庆继武隆和金佛山后第三个跻身世界自然遗产行列的地方。那种激动的心情无法用语言表达,也更加憧憬它的未来。
  我土生土长在五里坡自然保护区内的骡坪,对于大山有着一般人无法理解的感情,对于这里的每一株植物、每一棵树都满怀感恩与敬畏。多么希望人与自然永远和谐共处,在水墨仙境中游玩,看兰草在林子里开花的样子,茅草屋里有备好的山珍花食,在夏日午后的长廊里,榨一杯狗尾巴草蜂蜜汁解暑,听朝阳坪的山雀啼呜、溪水流淌……我想,幸福就是这个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