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
钱 犁
引子
这是一条值得大书一笔的河流，名为“官渡河”。
与浩浩荡荡的万里长江之比，她虽然最多也只能算得上一位貌不惊人的“小姐妹”，但在当地人心上，她却有着非同寻常的重量。
长江作为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因为滋润了大半个中国，孕育了中华文明，养育了中华儿女，人们对她自然是心存敬畏；而这条发端于巫峡南岸雷坪村山脚下的“官渡河”，当她迈出轻盈的步履，以超人想象的一身清纯与靓丽步出“深闺”，一路悠悠荡荡、轻歌曼舞，越过山峦谷地，趟过田园村庄，以她甘甜的乳汁哺育了5万多生灵，以她长达30多公里婀娜多姿的身段将官渡这片亘古荒原铺就成“鱼米之乡”，给这方庶民带来富足、带来福音、带来吉祥，然后一步三回首，带着对这方土地深深的眷恋和依依的回眸，在长江巫峡神女峰下拥入大江怀抱的时候，她留给沿河两岸子孙后代的除了不尽的遐思，长久的渊源，还有难以忘怀的使命和肩头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所以我要说，“官渡河”虽没有长江那惊涛拍岸的回响，却有着如泣如诉的柔情；虽没有长江那一泻千里的气势，却有着缠绵悱恻的温婉；虽没有长江那壁立千仞的雄姿，却有着惠民如斯的灵性；虽没有长江那横空出世的久远，却有着割舍不断的人脉因子；虽不似长江两岸英雄辈出，藏龙卧虎，此地却也人杰地灵，天宝物华；这里虽听不见船工号子，看不到江上白帆，也少见“一条大河波浪宽”，却同样能闻到“风吹稻花香两岸”。
一提起“官渡河”，相信人们首先会联想到“官渡口”，其实，那只是三峡境内湖北巴东大面山脚下长江江水以90度的急转弯进入西壤口，然后在不远处的“官渡口”形成这条大江江少有的开阔平静的江面；然后会想起东汉末年著名的“三大战役”之一的“官渡大战”：曹操与袁绍各率重兵在官渡（今河南中牟东北）相持不下，不料曹操一边以逸待劳，扼守要隘，一边天降奇兵，夜袭袁军粮仓，从而击溃袁绍主力，一场“官渡之战”奠定了曹操统一中国北方的霸主地位。
此“官渡”毕竟非彼“官渡”。古往今来，在各自不同的历史背景之下，各有其精彩的篇章和雄浑的剧目以不同的方式在各自的舞台上奇妙地拉开帷幕。
(一）
今年5月中旬，巫峡大地阴雨绵绵。5月12日，李刚军在同济医院做了肠道息肉切除术，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看到窗外不住飘落的雨丝，他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虽然还未进入夏汛，雨的级别也仅能算个中等雨量，但如果连下几天，他这位官渡镇的党委书记和这条“官渡河”的河长，随着“水涨流高”，他肩上的担子自然轻松不了：整条河流是否清澈如故？河面是否漂浮有腐枝败叶、污物杂草？整个官渡场镇大街小巷垃圾纸屑是否有人坚持清扫？商家店铺是否依旧整洁而繁忙？他越想越觉得不安。尽管术后伤势不是太重，手术创口也算不得伤筋动骨，可一入院，一做手术，就得老老实实听从医务人员的规劝，未经允许不得擅自离开医院。
可是，这雨并没有停下的迹象。他悄悄地溜出病床，找朋友要了一辆便车，立即将他送回到官渡镇。小车直接开上龙泉大道。透过车窗，见好几位身穿“红马甲”的环卫工人正手持长钳，将散落地面的垃圾杂物一一装进口袋，他放心了；他沿着偌大的“滨河广场”走了一圈，整个广场整洁有序，看不到一丝半点杂物，他脸上有了笑容；然后，他接连登上新旧两座“官渡大桥”，放眼官渡河面，虽然接连两天下雨，河水虽不似平常清澈如镜，水色略带嫩黄，但它绝不像以往每逢雨天一过，要么满河泥浆，要么满目浊流。“看来，我们经过短短两年多时间的精心呵护与综合治理，功夫没有白费！”他内心感到了几分慰藉。
晚上8时许，当整个官渡场夜幕降临，大街小巷彩灯高悬、流光溢彩，当“滨河文化广场”华灯初上、各色男女在声声乐曲中翩翩起舞之时，李刚军方才登车，朝着县人民医院方向奔去。
就在他从医院悄悄溜回官渡的间隙，笔者听他讲起了对这条河流为何如此上心，源自他向县上主要领导的那份庄严承诺。
2019年1月，巫山县委调他就任官渡镇党委书记。他深知，这个拥有5万多人的全县第一人口大镇，其他方面的工作也许与其他乡镇有着诸多相似之处。唯有官渡境内一条官渡河系独家所有，也应是工作的重中之重。于是，“围绕一条河抓环保”，也就成了他向县委、县政府庄重承诺的几个重点工作思路之一。
2019年1月2日，是他来此上任的前一天，在人们毫不知晓的情况下，他请人开上一辆便车，从早到晚，以整整一天时间将官渡镇26个村跑了一遍。凡是有官渡河流的地段，他都要停车驻足，望着官渡河河面沉思良久。
初来乍到，这条横贯全境长约30多公里的河流，其现状的确使人不容乐观：一些人在河里私挖滥采，造成新的水土流失；有限的河床被农户挤占种粮栽菜，养鸡喂鸭，大量污物随波逐流；有人在岸边违规垂钓，毒鱼网鱼，场面怵目惊心；场镇污水直排已成为“惯例”，而这条河流却遭遇到“暗伤”.....
他将亲眼目睹的这些现象暗自归纳为乱采、乱丢、乱排、乱建、乱种、乱钓、乱毒“七大乱象”。
他上任之后，经过观察还发现这样一个值得深思的现象：官渡河水白天清澈无恙，晚上“定婚”（浑）；周一至周五满目清澈，周六、周日“复婚”（浑）。
这一现象充分表明，有人在和他打“游击战”，同时也说明在管护官渡河流方面，我们自身阵营藏有“内鬼”。
于是，被认为有“嫌疑者”，被他约请谈话，给予警醒；住在场上少数自以为有“脸面”、有“靠山”的，一旦“太岁头上动土”，被他通知到派出所，施以震慑；同时，他还根据河面“下游不浑上游浑”的情况，约请县水务部门的执法者一道跨界前往现场执法，并强行扣留乱挖滥采者的挖掘施工设备，虽然违法者被人“放了一马”，但违规使用的机械设备钥匙总算扣留到了李刚军手上。
于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官渡河保卫战”全面拉开战幕。
（二）
“要治理好一条河流必须综合施策，辩证施治，任何的单枪匹马、单打独斗都是很难奏效的”。谈起治理官渡河的切身感受，李刚军如是说。
当认识到官渡河治理的紧迫性、特殊性、长期性之后，官渡镇党政“一班人”便决定全面出击，多管齐下。
首先治排。通过向上多方争取资金解决治排的“硬件问题”。针对之前排污管网容量有限、能力不足的软肋，2020年镇上再次筹集资金800万元，对原有的排污管网实施技改，实现了面上的污水全部直排入管网，不留“余地”，消除“死角”。与此同时，针对岸上居民长期养成随手丢弃垃圾的陋习，镇里决定推出以“爱我官渡河、守护官渡河、治理官渡河”为中心的“治污软件”。从幼儿园、小学一直灌输到初、高中这些娃娃们的大脑，“小手牵起大手”，用幼小的心灵和行动改变大人、老人长期养成的乱扔乱丢的不良习气。从此，官渡河水似一面镜子，映照出官渡人爱我河流、护我河流、治我河流的美好心灵，不乱排，不乱丢，不乱扔，逐渐形成官渡人的自觉行动。为了将治排治污落到实处，落到人头，在全镇确立了30多名“红马甲”环卫工人，将辖区有清漂排污任务的地段分段落实到人，进行分段治理，分段守护，以段为岗，岗岗有责，各负其责，各自坚守好自己的每一个“滩头”。
然后建群。为了及时发现问题线索，随时补齐短板，李刚军特地组建了一个以“红马甲”和居委工作人员为主体的“共享群”。这个群尽管只有25人，却似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一个拥有将近三万居住人口的场镇各个方面联系得密不透风。让各种各样的问题和短板及时暴露于这个网群之内。镇上的工作人员介绍：李刚军就任官渡镇党委书记后，人们发现他有一个特殊的“作息时间表”：每天早上6点准时起床，经过短短几分钟的洗漱，就直接步行到场镇街巷及官渡河岸，当他发现哪里排污管道堵了，哪里路灯“瞎了”，哪里街面脏了，哪里路面坏了，就立即用手机拍下来发给他的“共享群”。只要他的信息一旦发出，无须三令五申，不用耳提面命，必须在早上8点钟以前解决问题，不问过程，只看结果，久而久之，约定俗成，共同遵守；7:30至8点回到镇机关吃过早餐，再进入他的办公室处理公文；上午9点，准时关上办公室，进村入户，“面对面”地处理老百姓急需解决的疑难问题，有针对性地开展调查研究，指导面上工作。
再是暖心。官渡镇近两年养成一个新规：每到逢年过节，书记、镇长、镇人大主席几位主要领导不与镇机关员工一起把酒言欢，互致问候。但有一项活动必须“雷打不动”，那就是每到年前，镇里必须宰杀一头年猪，将治理官渡河与扮靓官渡场的几十名“红马甲”请到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问候连连，祝福声声，其情融融，其景融融，其乐融融。每次这样的团年宴，甚至还会对“红马甲”网开一面，如有“剩余价值”，可以“吃不完，兜着走”。这样一来，场镇各色人等对这些享受特殊待遇的人们总会高看一眼：别看他们平时一脸热汗，一身臭气，可每到新年，他们都是镇领导眼里的“座上宾”！
最后升级。镇上早在2013年就建起了污水处理厂。 由于种种原因， 运行效果不佳。2020年，镇上再次投入资金480万元对其提档升级，使其正常运转。这座污水处理厂不仅对河晏水清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而且使官渡河水质达到国家Ι级标准，官渡河不少河段再现“鱼翔浅底竟自由”的景象。为使全镇垃圾处理有序有效，2020年镇上建起无粉尘无臭味的智能化封闭化垃圾压缩处理系统。通过“户集村收镇转运”，日处理垃圾量高达30吨。通过就地压缩处理，转运至30公里外的巫山县江南垃圾填埋场进行终端处理，变废为利。这一设备的开通运行，为净化官渡河水、靓化官渡场镇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近日，笔者前往官渡河采风，专门前往她的源头———雷坪村老龙洞，看那一股股清泉从大山深处淙淙而出，我真想俯下身子，捧起清泉，就着这白花花、清亮亮的泉水一饱口福。当地老农说：“我们当地人从不在商店买矿泉水，凡是遇到口渴，就从河中舀一瓢清水直接饮用。不仅解渴，还可以强身健体。”
我们沿河而下，经过10多公里来到官渡桥下，见到与源头之水一样清澈甘冽的河水，我同样想俯下身子，捧起河水一饮而尽。
看到这河清流脚步不停歇飘然东去，我在心底里不住的念叨：官渡河，我太爱你了！爱你的程度胜过人世间任何一位天姿绝色的美人。
（三）
官渡河的确是令人钟爱的。而人杰地灵的官渡河也同样也以自己博大的胸怀、甘甜的乳汁孕育了一大批杰出的官渡儿女。
在此工作长达15年、在民众中享有崇高威望的税先东，今年虽已是88岁高龄，一提起当年如烟的往事，显得更加地精神矍铄，头脑清晰。他扳起指头算了这样一笔账，新中国成立以来，从上世纪70年代末起，从这里走出的官渡党委书记、后来又担任县上正职的领导干部的有：税先东，巫山县委副书记、县人大常委会主任；邹方国，巫山县委宣传部部长、县纪委书记、县政协主席；卢祖政，巫山县委副书记、县人大常委会主任；王清运，巫山县副县长、云阳县委副书记、县人大常委会主任；谭明连，巫山县副县长，奉节县政协主席……
他告诉笔者：尽管历史跨度如此漫长，凡在这里担任过区、镇（重庆直辖体制变更后）党委书记的同志，无论在任时间长短，历史背景如何变更，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官渡这条河流、官渡这片土地都有着深深的情结和割舍不断的渊源。官渡这方绿水青山之所以会成为现在的金山银山，官渡的发展、官渡的建设、官渡的振兴、官渡的巨变，以至于这根沉重的“接力棒”一直平安顺利地传递至今日，都凝聚着上级党委、政府的寄托以及广大人民群众的殷切期望，也融入了在这片土地上工作和战斗过的有识之士们的心血和汗水、智慧与年华。
税先东老人向笔者回忆起这样一个细节：上世纪70年代末，他与接任的官渡区委书记邹方国进行工作交接班时，除了陪他到当时官渡所辖的各个乡镇看一看，走一走，还特地把他带领到官渡河边，边走边看，边将这条河流的管护进行现场交接。
现在，凡是近些年从党委书记任上离职之前，除了其他方面的交接外，都要将这条河流的管护进行一番特别的交接，形成“铁律”，从不落下。
此次有幸在几十年后再一次随同我十分敬重的老领导“官渡之行”，沿途当他看到他上世纪80年代初任巫山县委副书记直接负责营造新营山、猫子山的10多万亩飞播造林区域，现已成片成林，远望群山，满目葱郁，而且鸟儿归山，虎豹归林。每每听到这些喜讯，老人家内心中就有几分按捺不住的喜悦和成就感：“按照科学测算，每新增5万亩森林就相当于新增一处蓄水100万方的大水库。从这个角度讲，我也算是给官渡河贡献了两座蓄水百万方的大水库。现在的官渡河水变得如此清澈如镜， 也算有我一份小小的功劳嘛！”
说罢，便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在谈起对官渡治理的综合效益时，当年的官渡镇人大主席、现年78岁的陈恢清如数家珍：为了使官渡河长治久安，上世纪80年代末，我担任坪南乡（属官渡所辖）党委书记，下狠心关停了坪南境内猫子山17口乱砍滥采的小煤窑，大大减轻了官渡河因小煤窑开采受到的污染和蒙尘；为了杜绝废土弃渣污染官渡河，2018年镇上更是忍痛割爱关闭了官渡新营境内的一处大型煤矿，并妥善安置了上百名就业务工人员。后来又在官渡河两岸建起了长达数公里的钢筋水泥结构拦河坝，保持官渡河水畅流不乱流；2019年，镇上顶住压力在沿河两岸取缔了7处非法采矿、采砂点，使清澈的河流不“重婚（浑）”不“再婚（浑）”。加上广泛推行退耕还林，增加森林植被蓄积量，提升森林覆盖率；再加上污水处理厂的运行，垃圾压缩站的投入使用，一批专业“环保卫士”上岗到位，按时清扫，按时作业，经过不断的宣传教育，人们的环保意识不断增强，乱扔乱丢、乱排乱倒的陋习不断得到克服和改正。可以说，现在的官渡河一年360天至少有300天水是清的，岸是绿的，花是香的，景是美的，这便是上下齐心综合治理官渡河的必然结果和整体成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