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
邹和平
一
这天下午，毛相林从乡里面回来，心里就一直起伏不定。他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院坝里，望着对面的山峦，心里却想起了书记乡长的话：我们每个村出一些人，先把阮村的路修通，然后一个一个来，我们乡最终每个村都会通路的。
是啊，修路，是每个村民现在面对的最迫切的问题。可是，先帮别人修，我们下庄的路还在哪里呢？因为没有路，下庄人始终困在“深井”里，外面的东西运不进来，里面的东西弄不出去。尽管土地下放到户以后，人们的吃饭问题解决了，肚子能够填饱了，可是仍然是穷，很多村民身上一块钱也拿不出来。
记得91年去县里给大女儿治眼病，那时候真是身无分文。大女儿从生下来就看不见，是先天性白内障。因为没有钱，进不了院，只好住在外面。每顿只能给女儿买两个包子，而自己每天只吃两顿，每顿二两面条。真是穷，不敢吃多了，要把每一分钱掰开了用。旁边开饭馆的雷老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有一天下午就把他叫到自己的饭馆里，给他炒了一盘猪头肉，对他说：吃吧，人都有困难的时候，我也吃过苦，给地主放过羊，当过长工。雷老爷子还找出一双半新的胶鞋给他，还找了一些孙女的衣服给他的女儿穿上。那一刻他的眼泪禁不住滚滚而下。后来他找到县民政局，在民政局的帮助下才顺利给女儿的眼睛做了手术，让女儿见到了光明。
现在改革开放这么久了，我们下庄还是这个老样子，我这个村支书怎么向村民交代？怎么向党组织交代？
决不能让村民再经历这样的苦楚，也决不能让我们的后代再重复这样的苦难。
可是地里产的东西变不成钱：西瓜吃不完剁了喂猪，有时候甚至直接让它烂在地里；很多名贵的中药材无法卖出去，只能当柴火烧；喂的猪也只能杀了一块块背到乡上去卖。如何才能改变这样的状况？如何才能带领乡亲们走上致富之路？毛相林苦思对策。
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如闪电刺进脑海：我们去给别人修路，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给自己修路？“要想富，先修路。”中央已经多次讲到修路对于致富的重要性。各级地方政府也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了。只有开辟出一条通往外面世界的“天路”，下庄的物产才能走出去，下庄村才能彻底摆脱贫困。只有这样也才能真正打开下庄人的眼睛，让他们去感受外面的世界，而不是几百年来的“坐井观天”。
这想法就像破土的种子，摁也摁不住。他急切地想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急切地想和人商量。他首先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驻村干部方世才。
方世才从1995年毕业驻村就一直住在他们家。两个人尽管年龄差了10来岁，然而都肯想，肯干，都想实实在在为村里做一些事情，所以他们之间也没有代沟，很多事情能想到一起，很多事情能做到一起。
这天天快黑了，方世才还待在村委会，还没有回来。毛相林等不及了，起身就急急忙忙向村委会走去。到了村委会，毛相林看见方世才在昏暗的灯光下整理笔记。
“老方，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说说。”
“什么事情？”方世才抬起惊愕的眼睛问到。
“我想修路。”毛相林说。
“今天乡里面开会不是叫我们去给阮村修路吗？派哪些去你都想好了呀？”
“不是，我想我们自己修路。”毛相林语气有些急切了。
“自己修路？你的意思是我们下庄自己修路吗？”方世才这才放下笔，坐直身子，眼睛直直地望着毛相林。
“是的，我们下庄自己修路。与其去给别人修路，不如给我们自己修路。”毛相林坚定地说。
这天晚上，他们一直讨论到深夜。妻子几次叫他们回去吃饭都没有回去。他们一起被这样的想法激动着，也被描绘出来的远景激励着。这一夜，他们注定无眠。
二
第二天一大早，毛相林匆匆洗了一把脸，就去找老支书了。老支书一向公正无私，什么事只要取得老支书的支持，就有了大半的成功。这么些年以来，他对老支书是又敬又怕。以前有一次事情没有做好，还挨过老支书的“爆栗子”。
老支书的家离得不远，转过一个弯就到了。毛相林到来的时候，老支书也刚刚起床，正坐在屋前吃早烟。他一看见老支书就说：“老支书，我有一件难事向你求救来了。”
老支书站起身来，从屋里搬了一把椅子让他坐下，递过一支烟，问：“什么难事？这么大清早的。”
“我想修路，修我们下庄自己的路。我想把我们去外面的路打通，那样我们下庄就不会这样受穷了。我硬是穷怕了，没有路，我们这个穷命就改变不了。”
老支书听完毛相林的话，望着远处的绝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过了好一会儿，老支书才说：“你想修路，我支持，这是我想了好多年的事，一直没有干成。现在你想干，这是好事。”
停了停，老支书又接着说：“你年轻，有干劲，但要注意几方面的事情，一是一定要取得上级政府的支持，没有上级政府，这件事肯定干不成。二是一定要做好村民的工作，急不得。你的急脾气我是知道的，但这件事太大了，要取得村民的完全同意，急是急不来的。第三就是要多多取得社会的支持，光凭我们下庄这些人，要想干成这么大的事，估计是万万不行的。最后一点就是要特别注意安全。死了人，人心就容易散，上面也不好交代，别到时候事情没有做好，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毛相林听了老支书的话，心里就更加有底了。告别老支书来到村委会，毛相林就打开广播通知村干部到村委会开会。不多一会儿，村干部就三三两两地到齐了。等村干部都坐下，毛相林就开门见山地说：“昨天，我和方同志去乡里面开会，乡里面让我们出一些工去帮阮村修路。我和方同志商量了一下，与其去给别人修路，不如我们自己修路。你们是什么意见？”
村干部们听完毛相林的话，纷纷就说开了。一来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二来这件事也太大了，村干部们基本没有思想准备。
时任村会计的杨元鼎首先说：“我们村一穷二白的，拿什么钱来修路呢？”
“钱的事我们想采用集资的办法解决。每个村民10块钱，全村397人，就可以筹得3970元。我们每个村干部还可以多交一点，这样就有了4000多元，启动资金应该是够了。”毛相林胸有成竹地说。
“有些人实在拿不出怎么办？”杨元鼎又问到。
“把家里面的腊肉拿几块到乡上去卖了，就可以卖到几十块钱。我想这个问题想想办法是能够解决的。”毛相林说。
杨亨双接下来说：“这么点钱，在外面请工肯定是不行的，就只有我们自己干。这个工怎么安排？”
“我们全村每户出一个人，都是义务工，都要为村里修路尽义务。如果实在没有劳力的，那就出钱，20块钱一天，请别人帮着修，这个不能搞特殊，一搞特殊这个事就搞不成了。”毛相林说，“我还说个事，我们这次开会，首先就是我们村干部要统一思想，要一条心。我们在任何事情上都要起到模范带头作用，不能让村民戳我们的脊梁骨。再就是我们要充分发挥我们的能力，外面有关系的要去找外面的关系，争取更多的社会支持。钱啊物资啊都可以。”
在这次村干部会上，所有村干部的思想得到极大地统一，他们都认为这条路应该修，并且有信心修好。那些队长组长散会后就开始走访村民，说明情况，展开思想工作。很多村民深受没有路之苦，一听说要修路，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三
召开完村委会，做通了各位村干部的工作，达成了一致的意见，毛相林心里更有底了。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毛相林和父母说起了这个事。父亲毛永义由于身体不好，哮喘病，这些年一直躺在床上。听到毛相林说要修路，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说：“就你能！那么多支书，没有哪个敢干这件事！”
毛相林知道父亲的脾气。父亲毛永义参加过抗美援朝，脾气大，做事冲动。他从部队转业后分配到供销社工作，就是因为脾气不好，和单位同事处不来，才回家来的。毛相林看见父亲发脾气，就不再和父亲说了，转身出来和母亲说这件事。
母亲杨自芝当过10多年的村妇女主任，在见识上反而超过很多男人，很多为人处世的方式毛相林都是跟母亲学的。毛母听了毛相林的话后说：“架子已经搭起来了，死也要修，活也要修，反正要修路。但有一条，要修就要修好，不能修到半头又不修了。”母亲还拿出女儿给的七百块钱养老钱对他说：“这些钱你先拿去用，当村干部就要起到带头作用。”
下午开村民大会的时候，毛相林感觉从他当这么多年村干部以来，没有哪一次村民大会村民有今天这样积极。有很多村民全家搬，拉着小的，带着老的，甚至一直躺在床上的，也用椅子抬来了。下庄人犟，有股子脾气，但下庄人认定要做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毛相林看大家在院坝里坐定以后，就站起来说：“我们今天召开全村村民大会，要说什么事，估计大家也都知道了，就是要修路。这是大家都关心的大事，也是我们下庄迫切要解决的大事。因为没有路，我们哪家没有一点伤心事？我们喂的猪卖不出去，如果实在要卖，也只能砍成一块一块地背出去卖。我们母猪下的猪儿，卖不出去，只有自己喂。我们地里种的西瓜，吃不完只好剁了喂猪。因为没有路，煤炭运不进来，我们只能砍柴烧，因为砍柴，好多人就摔下悬崖摔死了。你们看现在山上光秃秃的，都被我们砍光了。还有娃娃读书的问题，好多娃娃因为读书艰难，读到半头不读了。大家自己摸摸背上，有几个人背上没有被磨出几块疤。我们不修路，我们这代人也许还能找到老婆，我们下辈人可能连老婆也找不到了。可以说，路限制死了我们下庄的发展。现在外面都在日新月异地发展，我们下庄也不能落后。修路确实很难，不过山凿一尺就宽了一尺，路修一丈就长了一丈，只要我们下庄人一直坚持下去，路就一定能够修通。我们这辈人不行，还有下辈人，我们下辈人不行，还有下下辈。就算我们这代人再穷十年，再苦十年，我们也一定不能让下一辈人再穷再苦了。我们下庄人是团结的，也是有骨气的，我相信我们下庄人齐心协力，一定能把这条路修通。”
停了停，毛相林又说：“这件事太大了，关系到我们子子孙孙，光我们几个村干部肯定做不成这件事，所以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修不修，怎么修，大家敞开了说。”
村民们听完毛相林的话，纷纷议论开了，然而最核心的意思就是一定要修路。村民们对没有路的日子已经过怕了。以前想修路但没有人捞头，现在有人领头修路了，大家高兴还来不及。有少数几个村民谈到没有钱的问题，没有劳力的问题，毛相林都做了很好的说明。他们自己一想，这不仅关系到自己这辈子的生活，还关系到子子孙孙的生活，也就不再多说了，都说要想尽一切办法来修路。
村民大会开完，天基本就黑了，一轮明月正从山崖上升起来。毛相林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脚步变得更加轻快起来。他把村委会所有村干部留下来，对工作做了更细致的布置：这个做什么，那个做什么。干部们各司其事，各负其责。修路的前期工作就这样然积极而又有序地开展起来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