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总第2581期 >2021-01-22编印

年 猪 记 忆
刊发日期:2021-01-22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徐永泉
  年猪,多么喜气的字眼。农村长大,儿时杀年猪的记忆,好似一壶老白干,存之愈久,愈是醇香可人。那年月,农村人的年货是要准备一年的。一只鸡公长得精神,毛色光亮,说“喂起过年杀”;几颗板栗或几个核桃、柿饼什么的,说“留起过年吃”;一双做得巴实暖和的新鞋,即便试穿了多次,也舍不得正式上脚,说“等过年穿”。临近过年,父亲总要特意去趟县城购买年货———粉条,海带,包儿菜,醪糟曲子,火炮儿……这更是一年才有一回的事情。
  年前个多月开始,大人相见喜欢问一声“您家杀年猪没的”,问的答的都一脸恭敬,一脸祥和。那时,我们家每年喂大两头猪,卖一头,杀一头。如果说一年到头睡得最晚是除夕之夜(为守一两角压岁钱),那么,起得最早就算杀年猪那天了。头天听大人说,明天杀年猪,第二天总会早早醒来,再冷也麻利地起床,兴许脸都顾不上洗,就来到地坝外坎青烟缭绕、泥香四散的临时烫灶边。这天父亲破例起得特早,挖灶,支锅,烧水。待我们小家伙走过来,柴火早已燃得很大,大铁锅里大半锅水升腾着白白的热气。
  此时,两三天前父亲就请好的屠宰师傅刚祥哥倘若还未到,我就会无数次地朝屋后山坡那条小路看,直到真切地看见他扛着屠宰工具从山背后冒出,往我家走来。几个壮劳力使尽全力,把猪往事先用钩绳并排捆着的两条大板凳上拖。猪一声声叫得山响。递刀、放血时,我们小家伙会自觉地转过身或两手蒙着双眼不看———大人说不满十二岁看不得。 除此之外,梃,吹,烫,刨,破,砍,拆,挂……每个环节都是要几乎眼都不眨看完的,哪怕会因站太近碍了事被大人吵,哪怕天冷时间久了脸手冻红脚腿冻木。
  母亲系着围腰,忙进忙出,一脸微笑。父亲一改平日喜欢闭目养神悠闲踱步的习惯,从头至尾积极打下手。尤其刚祥哥每抡臂推刀砍下一块肉时,父亲一面嘴里念叨一下这块肉的名称———“圆尾”“二刀”“软肋”“硬肋”“捧心”……一面迅速递过一个棕叶卯子,刚祥哥娴熟地穿眼、贯卯,把卯子一提,肉自然下垂卯子一下紧了,父亲顺手接过。待拆油、翻洗大肠等一切事毕,屋里母亲已把大米饭蒸得大气直冒。大家兑温水打肥皂洗手,稍事抽烟歇息,母亲又把新鲜的瘦肉或猪肝,爆炒得喷香了。这是为款待刚祥哥,也是为全家打顿牙祭,更像是一种庆贺一种祝福。盼了一年的过年,似乎由此就拉开了序幕。
  听大人说,作为屠宰师傅应得的报酬,是拿走小肠,可卖五角钱一副。有次,母亲开口向刚祥哥要点小肠,他二话不说,连忙割下一大截,也不知剩下的半副还能卖多少钱,说不定再也不能卖钱了。而我,不久便知道并吃上了世上又一样好吃的东西———香肠。杀年猪的兴奋,确切地讲是从准备卯子开始的。身为村小教师的父亲,杀猪前半个月左右吧,就在教室说:“哪个同学家里有棕?徐老师要杀过年猪了,做卯子挂肉……”“我们有!”“我们有!”……教室里迅速举起好几只手。次日,就有一位高个的男生,擎着一扇油绿色的披霜带露的上好棕叶,早早地来到学校,在进教室之前先进我们家。
  做卯子是在晚上一家大小六七个围坐地炉边烤火的时候。那可是父亲的拿手活儿。只见他娴熟地从那扇棕叶上撕下一条儿,挨近红红的地炉子匀速一拉,棕叶一下变得软软,润润,烫烫,清香四溢。此时,两手迅速捏住两头,反方向扭几转,再一抡臂,把两头合拢,打结,结一打好,卯子自然成了如麻花的形状。“我拿!”“我拿!”……几只小手伸过去,争着要当“保管员”。于是,从这一天开始,杀年猪进入了正式的议事日程,不再是遥远的盼头,而新年的幸福,就在我们心中慢慢开始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