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版：副刊
路债
冉宾雁
刊发日期：2020-10-23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时间定格在1988年，大学毕业待分配的我，为了及早还清读书时的欠债，决定利用假期做一回生意。
黄药子是一种中药材，一般生长于海拔2000米以下的河谷边、山谷阴沟或杂木林缘。很多生意人开始涌进村庄大量收购黄药子，看着这热闹的场景，我便滋生了做一次商人的想法，找了几位老街坊去偏远地方收购药材，从中赚取差价利润。
天刚刚开启黎明色，穿上从曾姓邻居家借来的一双解放鞋，带上美好的愿望和期许出发了。那时交通不便，只有走路，我们当地人叫“起汗”。同行五十岁的张伯伯和三十岁的王大哥，都是老“江湖”了，跟着他们，我想一定能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
天高云淡，鸟语花香，空气清新怡人，心中怀着“赚大钱”的憧憬，不知不觉沿着崎岖的山路爬了30多里。中午时分，艳阳高照，我们来到了崇山峻岭中一个叫“千丈岩”的地方，峭壁之间只有一条宽一尺的羊肠小道，两边是深不见底的汪汪水潭，轰隆隆的流水声，和着空旷的回音，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如果稍有不慎落下悬崖，将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张伯伯说，这个地方就是过去“棒老二”，劫匪经常出没的地方。我想传说中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不过如此吧。听着，看着，想着，腿早已发软了，迈不开寸步，心中的恐惧感犹如巨浪阵阵袭来，开始后悔这次生意之行，不敢再走。张伯伯和王大哥见我踌躇不前，便不停地鼓励我要勇敢，不要怕，过了这段最难走的路，前面就好走了。他们一前一后拉着我的手，我闭上眼睛，紧张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步，二步，三步……慢慢地，小心地走完了20多米“天路”，才长舒一口气，这可能是我一生中走的最危险的路，现在想起来，心中仍心有余悸，丝丝寒颤。
下午4点，来到一座县城，找了家餐馆，狼吞虎咽下一碗面条，算是午饭，又匆匆上路前往目的地。晚上9点多，到达山沟村，找了一户人家寄宿，吃过晚饭，洗脚上床睡觉。睡时，将借来的200元生意钱放在裤子口袋里，侧卧把钱死死地压着睡，谨慎得护着，担心半夜有人把钱偷走。因走了百十里，又困又累，三个人挤在一张小床上，睡得十分香。
第二天，开始张罗收购黄药子，可当地没有现存的货。几个本地人让我们把本钱给他们，帮着收。也有人说去找野生的，要用红绳放人到悬岩上去挖，必须付订金。人生地不熟，大家一商量，认为把钱给陌生人不放心，还是收现存的好。这一天，一根黄药子也没收到。
第三天，走，还是留呢？留在这里，希望渺茫。如果回去，在路途中也许还有收到黄药子的机会。我们决定向家的方向赶，但不原路返回。
冒着盛夏酷暑，顶着炎炎烈日，爬坡上坎，翻山越岭，不知不觉中又走了一天的路程，临近傍晚，已是饥肠辘辘，口渴难耐。实在是走不动，可附近没有村子，必须先要找到借宿的地方，才有机会解决吃住的问题。
俗话说，有路的地方必定会有人家，带着信念上路，总会换来希望。走了一段路后，一束光在我们视线远方忽隐忽现，我们铆足劲儿朝着光源处寻去，敲开了第一户人家的门：“老乡，我们能不能借一下宿？”开门的是一个老爷爷，上下打量了一下我们，说“我家的铺盖刚洗，还没干，你们还是到村子里面去找吧！”说完，随即关上了门。一声哐啷的声音，心也被哐啷了下，被拒绝的感觉像被钢丝勒紧一样，扎心的很。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村叫大峡村，是一个海拔1000多米的高山村。过了这一村再去找哪一店。沿着村里的土路，走了东家，串西家，问了第二家，叫第三家。村民们总是以没多的床或刚来了亲戚等理由，婉拒我们的求助。
一路问下去，不知走了多远，来到村子中心，一户人家灯光很亮，房门大开，桌上已摆满了饭菜，缕缕腊肉香味随风送来，深深吸上一口，馋的清口水直流。暗想可以吃顿饱饭了，碰到这样的大户人家，这回肯定“有戏”。
“老乡，我们都饿了，能不能买顿饭吃，借宿一夜吗？”迎接我们的是一位青年，笑着说：“对不起，今晚我们请乡里的干部吃饭，饭菜不多，还是去别的地方吧！”说完，给我们倒了一碗老荫茶，叫我们到屋外面去，乡干部要来。
天，已全暗了下来，唯有那灯光格外地刺眼，那餐桌上的美味令人垂涎不已。我们坐在坝子中树棒上，像可怜的“叫化子”，又冷又饿，后悔不该来做这次生意，三天走了近二百里路，一两药材都没收到，失望的是走了一天的路，晚饭没着落，饥肠辘辘，好像是在还路债呀！
屋里推杯换盏，酒香溢人，热气腾腾，仿佛进入了高潮。我们三人在屋外静坐无言，陪伴我们的只有习习凉风和茫茫黑夜。期待着这户人家会心生怜悯，坐等了很久，最终也没有人出来叫我们进屋去。
张伯伯站起身，对我们说道：“起身吧，得再寻人家。”村子里的住户像是被散落在林子里，几十米才会遇见一户人家。我们拖着疲惫的身子，挨家挨户继续敲门借宿。当我们心灰意冷时，一扇木门咯吱一声打开，一位中年人把我们让进了屋，并叫老婆做了饭让我们吃了个饱。在我们的交谈中，得知他是一位复员军人。据军人大哥讲，这个村子以前民风纯朴，也热情好客，不久前有两个外地人来这里借宿后，半夜趁机偷走了房东的钱财，大家都蛮怕外地人了。我今天之所以接纳你们，一是我当过兵，我不怕；二是看你们可怜，出门在外也不容易。听完介绍，原来是我们错怪这些沌朴的村民了。
吃过晚饭，已是夜半时分。由于没有多余的床，军人大哥让我们三人与九十多岁的老奶奶合睡一床。那一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一身的困乏却被大哥的慷慨洗涤掉，心底残留的人间冷落被大哥的热情再次捂热。十分感恩这一家人在最需要的时候伸出的援助之手，感恩大哥在最需要的时候给予的关爱之情。
次日临走，我们欲给住宿伙食费，却被他婉拒。道别时，从他刚毅的眼神里，我们读出了军民鱼水情；从他的微笑话别中，感受到了人间自有真情在。
而今的新农村，宽阔的公路，漂亮的洋楼，整洁的村容村貌，道出了今天的幸福生活，却不见昔日村庄的袅袅炊烟，始终忘不了那一段邂逅乡愁。
从记忆中，我搜寻着曾经的路，铭记着军人大哥的收容之恩。再一次驱车去到那个地方，却不见了那位军人大哥，有人说他搬进了城，也有人说他在一次抗洪抢险中壮烈牺牲了。
看着里程表上的公里数，无论我们怎样疾驰，却怎么也抵达不了诗与远方，还不清曾经欠下的路债……
黄药子是一种中药材，一般生长于海拔2000米以下的河谷边、山谷阴沟或杂木林缘。很多生意人开始涌进村庄大量收购黄药子，看着这热闹的场景，我便滋生了做一次商人的想法，找了几位老街坊去偏远地方收购药材，从中赚取差价利润。
天刚刚开启黎明色，穿上从曾姓邻居家借来的一双解放鞋，带上美好的愿望和期许出发了。那时交通不便，只有走路，我们当地人叫“起汗”。同行五十岁的张伯伯和三十岁的王大哥，都是老“江湖”了，跟着他们，我想一定能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
天高云淡，鸟语花香，空气清新怡人，心中怀着“赚大钱”的憧憬，不知不觉沿着崎岖的山路爬了30多里。中午时分，艳阳高照，我们来到了崇山峻岭中一个叫“千丈岩”的地方，峭壁之间只有一条宽一尺的羊肠小道，两边是深不见底的汪汪水潭，轰隆隆的流水声，和着空旷的回音，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如果稍有不慎落下悬崖，将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张伯伯说，这个地方就是过去“棒老二”，劫匪经常出没的地方。我想传说中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不过如此吧。听着，看着，想着，腿早已发软了，迈不开寸步，心中的恐惧感犹如巨浪阵阵袭来，开始后悔这次生意之行，不敢再走。张伯伯和王大哥见我踌躇不前，便不停地鼓励我要勇敢，不要怕，过了这段最难走的路，前面就好走了。他们一前一后拉着我的手，我闭上眼睛，紧张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步，二步，三步……慢慢地，小心地走完了20多米“天路”，才长舒一口气，这可能是我一生中走的最危险的路，现在想起来，心中仍心有余悸，丝丝寒颤。
下午4点，来到一座县城，找了家餐馆，狼吞虎咽下一碗面条，算是午饭，又匆匆上路前往目的地。晚上9点多，到达山沟村，找了一户人家寄宿，吃过晚饭，洗脚上床睡觉。睡时，将借来的200元生意钱放在裤子口袋里，侧卧把钱死死地压着睡，谨慎得护着，担心半夜有人把钱偷走。因走了百十里，又困又累，三个人挤在一张小床上，睡得十分香。
第二天，开始张罗收购黄药子，可当地没有现存的货。几个本地人让我们把本钱给他们，帮着收。也有人说去找野生的，要用红绳放人到悬岩上去挖，必须付订金。人生地不熟，大家一商量，认为把钱给陌生人不放心，还是收现存的好。这一天，一根黄药子也没收到。
第三天，走，还是留呢？留在这里，希望渺茫。如果回去，在路途中也许还有收到黄药子的机会。我们决定向家的方向赶，但不原路返回。
冒着盛夏酷暑，顶着炎炎烈日，爬坡上坎，翻山越岭，不知不觉中又走了一天的路程，临近傍晚，已是饥肠辘辘，口渴难耐。实在是走不动，可附近没有村子，必须先要找到借宿的地方，才有机会解决吃住的问题。
俗话说，有路的地方必定会有人家，带着信念上路，总会换来希望。走了一段路后，一束光在我们视线远方忽隐忽现，我们铆足劲儿朝着光源处寻去，敲开了第一户人家的门：“老乡，我们能不能借一下宿？”开门的是一个老爷爷，上下打量了一下我们，说“我家的铺盖刚洗，还没干，你们还是到村子里面去找吧！”说完，随即关上了门。一声哐啷的声音，心也被哐啷了下，被拒绝的感觉像被钢丝勒紧一样，扎心的很。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村叫大峡村，是一个海拔1000多米的高山村。过了这一村再去找哪一店。沿着村里的土路，走了东家，串西家，问了第二家，叫第三家。村民们总是以没多的床或刚来了亲戚等理由，婉拒我们的求助。
一路问下去，不知走了多远，来到村子中心，一户人家灯光很亮，房门大开，桌上已摆满了饭菜，缕缕腊肉香味随风送来，深深吸上一口，馋的清口水直流。暗想可以吃顿饱饭了，碰到这样的大户人家，这回肯定“有戏”。
“老乡，我们都饿了，能不能买顿饭吃，借宿一夜吗？”迎接我们的是一位青年，笑着说：“对不起，今晚我们请乡里的干部吃饭，饭菜不多，还是去别的地方吧！”说完，给我们倒了一碗老荫茶，叫我们到屋外面去，乡干部要来。
天，已全暗了下来，唯有那灯光格外地刺眼，那餐桌上的美味令人垂涎不已。我们坐在坝子中树棒上，像可怜的“叫化子”，又冷又饿，后悔不该来做这次生意，三天走了近二百里路，一两药材都没收到，失望的是走了一天的路，晚饭没着落，饥肠辘辘，好像是在还路债呀！
屋里推杯换盏，酒香溢人，热气腾腾，仿佛进入了高潮。我们三人在屋外静坐无言，陪伴我们的只有习习凉风和茫茫黑夜。期待着这户人家会心生怜悯，坐等了很久，最终也没有人出来叫我们进屋去。
张伯伯站起身，对我们说道：“起身吧，得再寻人家。”村子里的住户像是被散落在林子里，几十米才会遇见一户人家。我们拖着疲惫的身子，挨家挨户继续敲门借宿。当我们心灰意冷时，一扇木门咯吱一声打开，一位中年人把我们让进了屋，并叫老婆做了饭让我们吃了个饱。在我们的交谈中，得知他是一位复员军人。据军人大哥讲，这个村子以前民风纯朴，也热情好客，不久前有两个外地人来这里借宿后，半夜趁机偷走了房东的钱财，大家都蛮怕外地人了。我今天之所以接纳你们，一是我当过兵，我不怕；二是看你们可怜，出门在外也不容易。听完介绍，原来是我们错怪这些沌朴的村民了。
吃过晚饭，已是夜半时分。由于没有多余的床，军人大哥让我们三人与九十多岁的老奶奶合睡一床。那一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一身的困乏却被大哥的慷慨洗涤掉，心底残留的人间冷落被大哥的热情再次捂热。十分感恩这一家人在最需要的时候伸出的援助之手，感恩大哥在最需要的时候给予的关爱之情。
次日临走，我们欲给住宿伙食费，却被他婉拒。道别时，从他刚毅的眼神里，我们读出了军民鱼水情；从他的微笑话别中，感受到了人间自有真情在。
而今的新农村，宽阔的公路，漂亮的洋楼，整洁的村容村貌，道出了今天的幸福生活，却不见昔日村庄的袅袅炊烟，始终忘不了那一段邂逅乡愁。
从记忆中，我搜寻着曾经的路，铭记着军人大哥的收容之恩。再一次驱车去到那个地方，却不见了那位军人大哥，有人说他搬进了城，也有人说他在一次抗洪抢险中壮烈牺牲了。
看着里程表上的公里数，无论我们怎样疾驰，却怎么也抵达不了诗与远方，还不清曾经欠下的路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