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安静村在夜色里更加安静了。去走走吧,好久没有走过乡间的路了。有友提议,一众呼应。
路旁没有灯。一眼望去,仅有几户人家灯光错落,仰头望天,星又那么屈指可数,它们在融为着一体,又那么遥不可及。一时间,我的脚步慢了下来,再慢了下来。到前方手电越来越远,到远处孔雀园孔雀传来几声婴孩般的啼叫,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涌上心头,一时间不知是悲伤还是酸楚,脑海里翻箱倒柜找着词,待我反应过来两个字,全都是思念。
我常自嘲是一个生性淡漠的人,少有大喜大悲与小女儿情态。一直求学工作都独自在外,到如今落根重庆,家乡正在渐行渐远中。偶回豫南老家,也少现出对家人的依恋。但总有些时刻,又被某种东西包围缠绕着,心被挤来挤去挤出众多沟壑。如此刻,我走在这条漆黑的乡道上,一闭上眼,就回到了我在老家上学时的乡间小路上。
早年父母在大连打工,我和爷爷奶奶曾祖母(豫南称太)住在乡下老屋。我与我太睡在西间,爷奶睡在东间。我太最勤劳,我从不知道她每天什么时候起,但只要一睁眼,她不是在扫院子就是用压井压着水。她时时高喊催促我,妞妞起床了。直到我迷瞪着眼爬起来,洗漱完喝碗稀饭踏上上学的路。
那时,家有一条老狗,农村人不爱给狗起名字,就唤它老狗。老狗下了条小白狗,一天天长大,竟比一般农村土狗大的多。街坊看到都说,恁家这个狗,怎么长的跟个牛犊子似的,大家便开始叫它大白狗了。它一向最粘我,听到我关院门饭也不吃就撵了出来,走过长长一段土路它依然还跟着。这可遭了,它体格大模样凶,同学都不敢跟我走一路,久而久之,我就连个伴儿都没有了。又急又气的我,会抓起树枝吓唬它,它不以为然不说,还眨眨眼过来蹭我的书包。即使我捡起砖块来,它好像也笃定我舍不得扔它,继续摇着尾跟我嬉皮笑脸。这可咋弄,我急的眼泪都快下来了,没办法赶走了,就只好让它跟着吧。
走过一大段公路,再走一段下坡土路,就是我的学校了,有时一想,其实这一路上,我还是是挺威风的,不过这大保镖老跟着,同学们自然就疏远了我。他们只敢在远处议论:哎呀,这狗咋恁大呀,我约摸着,它会吃人咧。很多很多次,到校门口,我摆着手对它说,回去吧,快回去,回家去。它有时也会望望我,像是知道学校不是它待的地方,然后舔舔我手,不情不愿地回了。很长段时间,我在学校挺出名,因为大白天天送我上学,我成了别人口中有大狗护送的女孩。这段保镖护送上学的日子过后,大白狗由于体大肉多,惹了些馋狗肉坏人的眼。第一次,它被人用铁锹拍了几下脑袋,铁锹都快折了也没拍晕它。第二次,它被人下了药,自此,我再也没见过它。后来很长日子里,我走在那条去往学校的路上,都会下意识往身后望一望。
我就这样开始了一个人上学的旅程,没了大白,却依然没朋友伴着上学。也许儿时过于沉默寡言,极不讨人喜欢。妈有时会问:别人都有小朋友结伴一起上学,咋没人喊你哩。我便总说:这是因为我们家远的缘故。虽说是借口,但我家离学校真远,家在村西,学校在村东。这个情况,还影响了我竞选班里的开门班长,因为老师总是找住的近的同学,把班级钥匙颁给他一把。班长用漂亮的绳子把钥匙挂在胸前,像勇士的勋章,就他那总淌着的那两道鼻涕,也让我觉着他好不威风。而且每次开门时,他会慢慢地从脖子上取下钥匙,双手仔细捧着,像在进行一项庄严的仪式样。我抱怨不过,终也只能接受现实。在每天上学的路上,我便多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由于照不到镜子,也不知自己究竟有多无精打采,却被住在公路边上的张大婶,每天看在了眼里。甚至,她还找到过我妈去告状,你们家那个胖妞妞,走路可不中啊,也太啷当了,上个学走一步退三步的,以后准没啥出息。我妈把这话学给我听,只气得我双眼冒火哭着辩解,我可没走一步退三步,我走的慢,那也是一步步往前走。这件事,我可记心里了,第二天行至她门前,见她吭哧吭哧的在刷鞋,我干咳两声,大摇大摆的表演了一个走一步往后退三步,就飞快的跑掉了。
就这样,带着许多落寞,我走过着春夏秋冬,走出我豫南的村庄,走进外面全然不同的世界。外面的很多路,可比家里的小路宽阔美丽了,我觉得我每一秒踏过的路都是新的,且路旁总是花团锦簇。老家那条雨天要我搬砖搭脚才能踏过的老路,老家那条一遇大雪天就会淹没我半条腿,怎么费劲都难拔出的老路啊。在有些时日里,它甚至还在坚固着我终于走出来就再也不要回去的信念。就这么东想着,西想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民宿。民宿朴实亦雅致,还有些窑洞样的特色。歇坐客厅里,凝望墙上画,悄然间,一条白狗蹲在了我的腿旁,它这么一挨,我瞬然一惊,试探着轻抚它的头,它蹭蹭我手轻舔了下。刹那间的情绪似久困海底的巨龙腾跃一般直冲出眼眶,我几乎就要落下泪来。蹲身揽住它的脖子,抱在怀里轻抚,又悄悄抹了抹眼睛怕人察觉我的异样。民宿老板告诉我,它的名字叫小白。
走出民宿,听见身后传来声音,一回望,竟是小白跟来了。身旁的姐姐说,它可能是来送我们的,别让它跟远,谨防跑丢了。又走出一段路,它还一直跟着,是那么执拗又可爱。夜里的乡路很黑,灯光照不到脸上的表情。我走在小白旁边,走的慢慢的,泪水静静流淌,浸染着脚下的路。幸好,黑夜织成了我的面纱。我知道,它是上天安排陪我走这段路的,这是给我的礼物。到我准备上楼休息,它还在门口打转。我轻喊着:小白,回去吧,回家去。就如,多年前的我,对在校门口打转的大白说:大白,回去吧,回家去。小白竟也会意了,它掉转头,慢慢离去。我盯着它的身影,直到白色的影子越来越小,渐渐隐没在黑夜中,我嘴里依然喃喃念着,回吧,回去吧,回家去。作别安静,回望安静,这个从未与我有过任何关联的小山村,昨夜竟以故乡一般的情怀,把我送回至豫南广平的家乡。而今晨,它又以另外一种形式的安静,把我广平的故乡豫南映照得如此安静温暖从容。
(作者简介:现居巫山,茶艺老师,知性聪慧,喜爱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