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宇槽在庙宇,金桂飘香,稻穗泛黄,抱峰山脚下的庙宇槽,一片金色的海洋,到处弥漫着稻谷和桂花的芳香。秋风拂过,万亩稻田荡起阵阵谷浪,嘶嘶作响,像在吟唱丰收的歌谣。庄稼汉的脸,也在秋阳下泛起了金光,漾起了微笑。这时候的稻田,一片繁忙,大家都想趁着好天气,把稻谷收割归仓。板桶板谷子的“咚咚”声,收割机的轰鸣声,此起彼伏,人人都在不停地奔忙。
70多岁的洪叔,忆起了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那些流年,“栽秧的酒,割谷的饭,端午节的红心咸鸭蛋”。
50多年前,栽秧的酒,割谷的饭,跟中国传统节日端午节一样的重要。在洪叔的记忆,“栽秧的酒,割谷的饭”是什么滋味?
栽秧的酒庙宇槽是庙宇镇的核心地带,古名坪龙坝,分上坝和下坝,有上七下八之说,即上坝七里长,下坝八里长,全长十五里,成长条形在环山中蜿蜒。清朝中晚期,坪龙坝上的人,在街上和四面的山梁上修建了许多庙宇,寺庙和宫观建筑很多,如街上的泰山庙、财神庙、文庙、万寿宫、禹王宫、观音阁,山梁上的四当山祖师庙、宝潭寺、文昌宫等,由于四面环山,坝子在山间像一条长槽,有人据此改坪龙坝为庙宇槽。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栽秧节在上坝的东门大丘举行。东门大丘是庙宇场镇街头起的一块面积达100余亩的大田,这块田有多大呢?栽秧手脚慢的,一天栽不出一行,没得经验的牛下了田,找不到移口。东门大丘的形状不规则,有“东门大丘七个角”之说。
栽秧节的那天,上坝和下坝的几十个生产大队的人,早早地从四面聚到东门大丘。田坎上,山坡上站满了人,也插满了彩旗,人山人海,锣鼓喧天,好不热闹!选手们身着白色褂子,腰系红腰带,头缠红头巾,个个精神抖擞。他们沉稳而自信,观地形,看方位,然后抓阄,扛牌子,把代表所在大队的牌子插到指定的比赛地点,双手叉腰,一字儿排开,站在各自始发地,静静地等待公社书记的一声令下。
一声令下,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选手们的双手像梭子一样,左右飞速穿梭,像无数只青蛙在水中跳跃,击起哗哗的水声。他们左手拿秧苗,左手分,右手栽,右手栽好了,左手已分出了要栽的秧。左手紧跟右手摆动,腿脚不停地往后退。不一会儿的功夫,面前已有四行排列整齐的秧行,像画的线条一样直,横看竖看斜看都是一条直线,整齐得像阅兵阵列。
栽秧时从不往后看,但后脑勺似乎长了眼睛,行列绝不会有偏差。激昂的锣鼓声,一阵高过一阵的山歌,拉拉队和围观人群的呼喊声,此起彼伏,一浪掩过一浪。
评委们在田坎上左瞄瞄,右看看,捋着胡须,摸着下巴,对每一个选手的速度、横平竖直的秧行、栽的深浅和份量是否均匀认真观察。比赛的胜负取决于速度和质量。质量是看秧苗是否栽到位、每窝秧苗的数量是否分得均匀等,太深了,影响秧苗生长,太浅了,扎不下根。当公社书记宣布获得奖项的选手时,鞭炮锣鼓再次响起,大家像打了胜仗一样欢呼雀跃,喜上眉梢!获奖者将糖食果品等分给本大队的成员,自己只留下酒和红包,酒自己喝,红包孝敬老娘。
秧田整治一个农事的行家里手,还要会犁田打耙。犁田打耙是农田整治的基本功。收割后的稻田,有两种处置方法,一是关冬水田,整个冬天,稻田里都关着水,进行地力培育,让稻茬和微生物在水中发酵,成为来年种植的肥料。这类田,一般用着秧母田,培育秧苗使用。另一种处理方法是放旱,将田中的水放干,在冬季种麦子或者豌葫豆,待到栽秧时节,栽上水稻秧苗。
一块好的秧母田,要经过三犁三耙,才算成熟。三犁三耙的秧母田,最上层变成软软的豆花儿一样的泥浆后,泼上粪水,达到这样的效果,秧苗才容易扎根,也才生长得快。经过三犁三坝的稻田,平静得如一面镜子,松软得如同蛋糕一样,庙宇人是把土地当作他们手心里的宝一样对待!
发春水后,田里蓄满了水,男人们开始整秧田了,秧田相比秧母田整治稍粗糙些,但也要三梨三坝,把死泥巴搅活,把粪草均匀地分布在整块田中。
这三犁三坝可苦了牛,也苦了人。所以家里的牛开春后,每天都得喂它2斤煮熟了包谷,有的还喂鸡蛋,晚上还得给夜草。家里的男人,也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累了一天,晚上回家,女人早已准备好了酒菜,可以呷上几口,然后裹上叶子烟,巴嗒巴嗒地抽上几口,微弱的油灯下,映衬着男人悠闲的脸庞,悠悠的烟雾渐渐升腾起来,女人打来热水,嗔骂几句:“抽抽抽,抽死你,洗哒睡!”呵呵!女人懂得男人这一连累了好几天了,明天还得给隔壁的张寡妇犁田,接着是她二姨,男人也还知趣,乖乖的洗了睡,兴许是太累了吧!
薅秧“18岁的姑娘要出嫁,18天后的秧子要过(kǎ)”。是巫山方言,即侉下、裤裆。栽插18天后的秧田里的杂草和稗子噌噌的往上长,这时候开始除草。除草前先打石灰,然后手杵竹棍,双腿夹着一行秧苗,左右脚交换着将杂草踩入泥中,让它们在泥中腐烂,变成肥料。薅秧时左一下右一下,一横排可以薅三窝。栽秧时是往后退,而薅秧是往前,双腿叉开,刚好秧苗就在两腿之间。一手撑着竹竿,另一手不停的摆动,腿和脚来回的荡过来摆过去,看似轻闲,脚下却在暗暗使劲。秧苗的叶片像锯齿一样把腿划的横七竖八的都是伤口,再加上石灰水的浸染,伤口深深的疼,这个时节,有的腿脚都泡烂了。
除草后第二次施肥,为稻子抽穗扬花灌浆做充分的准备。此时那些稗子比稻子长得还快,高高的昂起头,为了不让它们扯掉肥气,要拔掉,区别稗子和稻子的不同除了它比稻子高以外,就是叶片比稻子光滑。天渐渐炎热,稻飞虱等病虫害也开始猖獗起来,这时需要第二次杀虫,杀虫的方式仍然是撒石灰。
当秧鸡子在稻田间咣咣咣的叫个不停的时候,也是捣毁它们的老巢的时候,它们将巢筑在稻子的繁花嫩叶之间,会毁掉不少的谷子,得捣毁它们的老巢,将它们赶走。
割谷的饭经过抽穗扬花,稻穗在暑气的熏蒸下,颗粒逐渐饱满,沉甸甸的稻子弯下了腰。“天河搭屋梁,家家把新尝”预示着可以板谷子了。男人们心里盘算着日子,择一好天气,把闺女女婿接回家板谷子尝新米。
女婿是板谷子的一把好手,老丈人和女婿扳谷子合得起板眼儿。板谷子的节奏就像一首节拍强烈的颂歌,“咚咚不洒”“咚咚”“咚咚”“洒”,有牛擦痒、节节高、鹰展翅等板口。板谷子只有合着了节拍,才得心应手,轻松愉悦,那一抻一弯一板是田间最欢快最优美的舞蹈。古时候收谷子是用连枷打,湖广填四川后,江南一代的移民带来新的打谷技术,开始使用板桶打。
大清早,天蒙蒙亮,女婿背着板桶,丈人背着围席和擦子,拎着镰刀就下了田,随后的还有挑着箩筐水壶的儿子,两人割两人板,一早下来可以板半亩地,这第一桶的谷子是用来尝新的,得先送回家晾晒,晒干了水气用木擂子碾,去掉粗壳,然后用筛子筛去粗壳,之后用兑舂,舂完再筛,白瓜瓜的大米就出现了,挑出还没去掉壳的谷子后,就可以煮成香喷喷的米饭,用于尝新了。
尝新最讲究礼数和仪式,酒菜都上桌了,新煮好的米饭冒着热腾腾的香气时,第一碗米饭,得敬土地菩萨保丰收有功,也预祝来年风调雨顺。第二碗,得给家里的阿黄,传说稻谷是狗当年从南洋漂洋过海时,狗是不准上船的,它就跟随主人的船只游了回来,尾巴上还残存着几颗谷子,才得以有了谷种,从此才有了米。这第三碗米饭,得给牛,牛着实辛苦啊。为了这一碗米饭,他三犁三耙,庙宇的万亩良田全靠它呢。这第四碗,得敬已故的老一辈,没有他们的传承,就没有现在的幸福生活。末了,客人和家人还客套一番,才正式入席。
谷进仓草上树板谷子前,还要对自家门前的晒坝进行整治,以前是没有水泥地的,都是土泥院坝。将一个月前收集到的牛粪,浸泡稀释,然后用扫帚均匀地扫到院坝上,泥土的表面会结一层壳,地面变得干净而整洁,不会起灰尘。边板谷子时,边将其挑到晒坝上晒干。晒时用齿耙将谷中的稻草聚集后丢掉,再用推耙翻晒,将堆着的谷子均匀地分散推开,留下一道道波峰和波谷般的纹路,通过烙晒晾干,水气散发,轻轻一咬,嘎嘣脆的时候,谷子就干好了。干好后的谷子用挡板推拢来,用木锨撮起谷子迎风扬起,借助风力吹走秕谷。扬谷子时要先插飘子,以确定风向,风停人停,扬谷子时将木锨高高扬起,秕谷没有重量抛洒不出去,落在圈内;饱满的谷子抛洒得远,落在圈外。将扬好的谷子收进仓内,封存起来。
收仓结束,地里的稻草也干枯了,然后将草垛子收到房屋附近,找一棵树,一个一个的将它们码起来,为牛准备好过冬的草!稻田里,一切又归于平静,静待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