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晚我喜欢冬日的夜晚,不因为文人加附于这个季节的旁白。我喜欢冬日的夜晚,只因为在这样的时刻,我能看见思想脉络清晰的纹理,我能听见思想伤口愈合的声音。冬日的白天,如果没有白雪的掩盖,裸露的世界将会一片灰色:灰的天空、灰的群山、灰的街道、灰的行人,还有我的蒙灰的思想。而冬日的夜晚,是抚慰我的温暖大手:无形、宽厚而且轻柔。
冬日的白天与夜晚,传统而无休地更替着。但这种传统而无休的更替,却无法分割事物们在各自格局中的隐现和重复。好在我的思想,一次又一次地经由着这双大手温暖的抚慰;一次又一次地尽情收放着重获新生的愉悦和宁静。思想的火花,如我秉持着的烛,照亮了我的冬日的夜晚,还有我的眼睛。
今夜共剪西窗烛今夜停电,有些惊诧。原来,一个城市的动脉,脆弱起来竟与常人般无异。一样的恍若隔世,一样的星光乍现。远方,江岸同色而不露任何痕迹。如果不是大山的脉线浅浅相牵,天上的星光、山间的车灯、江中的渔火,就都完全镶嵌在灰暗幕色里了。不过细看处,又都在缓缓地流动着。近处,车们在一转盘处循环着一个光圈,光圈循环着再向三个方向分泻而去。一家KTV的门脸上,红和绿的霓虹暧昧交现,暗示着这个城市意犹未尽的浮华。繁星点缀,城廓依稀。天上的街市,近乎死寂的城廓,一时间里遥相地呼应着。烛光,在目力所及的户窗里次第开放起来。远远近近、高高低低,亮度不一,但色调温润。
今夜,电视连续剧将不再刻意地拉长;主持人难得地不与观众过意不去。迷途里的网络,幻变成了一个美丽的传说。烛光里的父母、烛光里的夫妻、烛光里的孩子、烛光里的一切,围绕着温润的话题,于今夜共剪着西窗的烛。剪去的烛花,拂落了的满地的喧扰。断电的夜晚是意料之外,但意料之外的温润却弥足珍贵。
无雨也雅安西行的第一天,就没达到既定目标。不得以,或者说幸运地在雅安打了个尖。雅安“三雅”的雅雨并没出现,扑面而来的只是雅安无雨的黄昏。我喜欢无雨的黄昏,这样的时刻总是饱满着人间烟火气:街头的灯光亮了起来,人们的脚步闲适下来,餐馆的菜香弥散开来。
本地人一如既往着,外来客新鲜好奇着,又那么交相辉映着。明早就要出发,让我无从翻开她的历史,不过也好,黄昏的美好自然地引领我向往温暖的地方。蜀中吴的养生板栗鸡、豆腐干、锅边馍,拌蕨菜,便让一个人与一座城只短短交会,便存留长长情愫。其实,与其痴妄搬走一座城市的历史,不如记住一段青春焕发过的容颜。
德阳,上海,我的家人那年去成都出差,顺道探望远在德阳的大妹。蜀地原本锦绣,德阳景点自然不少,但我更愿呆在大妹家。望着眼前的外甥女,以往老担心她不长个,现在看来已是多余。我的远道而来,也未改变她的良好学习习惯。大妹很忙,学校正为她录制公开课教学片,这件事不小,大妹读书工作到今天,啥事都没小看过。只是,看着疲惫不堪的她,我的心里特别疼。她只有稍稍歇息下来,定会叮嘱我少于应酬将惜身体。念叨念叨间,酽酽的稀饭、馥郁的土豆、自家腌制的霉豆腐、老家带去的红辣椒,便又陆续续续上了餐桌。在家之时,那种不曾在意的感觉,竟在德阳这个陌生之地重拾。
晚上,与大妹聊天,无边际翻看着电视,翻着翻着,翻出个熟悉的身影来,虽久未谋面,但依然熟悉,他是我老城时邻里章明。电视里的他,讲述着自己获奖感言,背景是第十四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他编导的电影《郎在对门唱山歌》,摘取了最佳编剧、最佳音乐、最佳女演员三个奖项。他的感言,无丝毫噱头,甚至可说平淡,但却我感到,他还是多年前的那个章明,儒雅,腼腆,清高。他是我们小城第一个穿牛仔裤和旅游鞋的人。我一直觉得他与众不同,如要我形容,那就是那双眼,看上去非常古典。《巫山云雨》《谜语十七小时》《大姨》《新娘》……在他一系列电影中,那些小县城的事,至今景象环生;那些小县城的人,历历还在眼前。在老城,在教育局宿舍楼不宽大的天台上,那一双眼,会不时凝望那奔流的长江,还有江边雄奇伟岸的巫峡。那双近乎古典的眼,不曾须臾离开过现实。
次日大早,看到手机一则短信,老婆发来的。大意是,昨天上午,女儿去乡下同学家玩,临到午饭时间,听爸爸说妈妈身体不好,难受极了。同学问她原因,她也不吭声,只一个劲儿哭,急着要坐大巴回家,颠簸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家。消息是我告诉女儿的,我在电话里责备了她,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妈妈生病的事,她妈妈一直瞒着她,害怕影响她的学习。女儿,一直都很懂事,我没想到女儿一下长大了许多。和女儿好好谈一谈,心里就那么一个想法。
我给女儿发去短信:爸爸明天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