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版:副刊总第2470期 >2020-03-13编印

我怎么哭了
张潜
刊发日期:2020-03-13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夜色渐浓,心情逾重。翻了翻新冠肺炎的疫情报告,国内总算基本控制,但确诊和死亡的人数还在增加,已进入攻坚收官期,国外状况一塌糊涂,有几个小国一直处于蔓延状态,美国居然放弃对外公布确诊人数,蝗灾、流感以及其他的什么病毒之类也来凑热闹。庚子年,你究竟是怎么啦,一刀戳得天下血流成河?人类做错了什么,惹得你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实施惩罚?  迷茫在夜色的掩护下袭来,有苍凉心酸的歌声撞击着心扉:“这一刻忽然间,我感觉好象一只迷途羔羊??????”播放的朋友解释说,这是前段时间有人翻唱后献给李文亮的。李文亮,似乎已经成了良心和追逐真理的代名词。他的遭遇,如果不能改变世界,也会改变勇敢者的脚步和思维的方式。在巨大的灾难面前,尽管我们每一个人都如此渺小和无助,但是我们也可以凭借善良的本能,霎时间伟岸和刚强起来。李文亮以自己的壮烈,践行了人性的魅力和人品的力量。为李文亮,洒两行清泪,甚至嚎啕一次,我觉得都是一件崇高坦荡的大事。
  晚饭时,我轻描淡写地告诉妻子一个在心底埋藏了整整一个多月的担忧。去年腊月底那次下乡扶贫,我对接帮扶的其中一户,男主人就是从武汉刚回家的。我们一行几人,和他老婆拉家常,嗑瓜子,留影备档,还探讨了蒸肉的做法。要不是时间有限,被热情的主人一定会挽留我们一起吃饭。正月初七那天,我电话询问他最近的生活状况,他说按村里要求被隔离了,我才警觉起来。算算日子,已过半月,躲过了令我肃然起敬的钟南山先生最早宣布的潜伏期,忍不住长长地悠悠地吸了一口气。可当我随后几天看到新冠肺炎的潜伏期可能长达24天,专家已经发现了无症状感染者的时候,脊背上不禁渗出冷汗。妻子本来就因体弱易患感冒,这几天恰好流鼻涕闹头痛,想买药又耽心到医院被感染。电话问那次同行的同事,有一个居然也感冒了,在家里自我隔离。唉呀,未必已经中彩了!我和那位打工兄弟的身体素质好,甚至他们全家都强健些,就成了无症状感染者,难道身体差点儿就成了病毒收割的倒霉蛋?
  20天,21天。焦虑,恐惧,矛盾,交替涌上心头。要不要告诉她们呢?我怀着侥幸心理,十二万分地期望这个绣球不要砸到头上,可又怕因此耽误了隔离和治疗,造成更大的社会影响。假如说了实情的话,以我对妻子的了解,她的体温会马上增加的,心率也会跟着窜上来。两难中,我无能为力,唯有干着急,生平第一次希望时间的脚步加快,这24天能在一眨眼的功夫就飘过。
  一个人要扛守秘密是很难的,我真的很想效仿童话中的那个人,到野外挖一个洞,对着大地说出来。可我也害怕春天里的树苗,会在风中把消息散布开来。白天尚好,走路上班,走路下班,看书,写作,不知不觉就打发了十来个小时,唯有夜晚最难相处。于是,开始每天晚上酌二两小酒,打算灌醉神经。板桥大人说“难得糊涂”,我真希望揣着这份儿明白装他一辈子糊涂咧。难缠的惶恐吃定了我的软弱,不依不饶穷追不舍,让我在黑暗中伴着妻子香甜的呼吸,心惊肉跳地惊醒。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可能会有无数次之多。看看南陵模糊的山影,聆听轮船沉闷的马达声,绷得到了极限的神经被这一湖春水撞得嗡嗡作响。
  庆幸的是妻子感冒很快痊愈,那位同事也战胜了咳嗽和喷嚏。要命的时间,终于熬走了一个多月。当我确认这一切的时候,不是卸下了沉重的大山,而是瞬间进入无重力状态,有一种彻底的劫后余生。能生活在这个伟大的时代,能生存在这个伟大的国家,我们都是幸运的。因为我们见到的一切现实,比所有的电影和电视剧都还要出乎意料,扣人心弦。在闭关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时常冒出来一些问题,逼着我反复地思考。假如我或者家人被感染了,怎么办?你说,我这样一个常年同书籍、文件、会议打交道的人,又能怎么办呢?我,我们谁都不甘心轻易地死去,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繁华、精彩、爱恋,在期待我们去涂抹绚丽的那一笔。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国家安排的治疗,耗费政府大笔大笔的经费,在冒着被感染的危险,一丝不苟真诚奉献的医生和护士的帮助下,等待药物和身体共同作用,能早日康复。这样想起来,是不是感觉我们对白衣天使们,欠一份发自内心的珍重和歉意?是不是感觉那些对医生们护士们教师们施暴的,都应该划入恶魔的行列?我也相信,当我或者我的家人走出病房的那一刻,会对生命、自然、家庭、社会、国家等等,这些由平凡的框架撑起来的空洞概念,赋予全新的定位、全新的理解和全新的感知,并将用长期的拼搏来擦亮这些金子一样的名词。
  面对汹涌猖獗的疫情,一个问题像肿瘤一样在我的脑海中生长:这个时刻的我,能做些什么?我连这个时代的一粒灰尘都扛不起,何况无形无影无声的病毒!但就这样束手贝亲吗,想一想,我依然能够做,我也必须做。我会坚持锻炼,增强体质,提高自身免疫能力,为家庭、社会和国家减轻负担;我会好好学习,把工作的本领练好,在自己的岗位上尽心履职;我会积极配合社区工作人员和物管工作者,进出时提前拿出通行证件,主动接受登记和体温检测,并向他们报以感激和钦佩的微笑;我会对身边的一切心怀善意充满好奇,把每一缕阳光都当做一颗希望的种子,有了希望,就有了存续的动力!
  前面那首熟悉的歌,名字叫《我怎么哭了》,是我在安宜小学教书的时候,我的朋友王世渝教会我的。1987年,老王三十岁生日,有感于岁月蹉跎,动情地唱过这首歌。至今,我还记得他忧郁的眼睛,沙哑着嗓子,在月光下弹着吉他。1989年,我离开官阳以后,他先是到了巫山淀粉厂,自己主动请缨下放的三年扶贫工作结束后,回到原单位重庆起重机厂子弟校。以后到昆明和成都干过销售,最后据说是到了上海,凭借果敢和坚韧,已经成为全国有名的投资银行家,主持了国内百多家知名企业的改制工作。
  算一算,我们也整整三十年未见面了。老王,昨晚我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就期待着有一天满面春风地重逢。那时,你会不再感叹人生蹉跎,我也可以很骄傲地告诉你,我的人生也没有虚度。隔着一万个日夜和不知道几千里的空间,我们都在抚摸鬓角上的白发,想一想都觉得温暖和湿润。
  不久前的一次线下会议上,我提出了一个问题:假如解禁了,你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什么?那一刻,我看到大家口罩上方的器官迅速活动起来,一团团火苗在眼睫毛下摇曳。我知道众人的心思点亮了,有的人已经跃跃欲试,要在人潮车海中开始崭新的拼搏。我突然想起这样一句话:面对饥饿、瘟疫和战争等灾难,每个单薄的人都无法书写最后的结果,但一定能描述,我在其中干了些什么!
  刹那间,情不自禁,泪光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