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版:副刊总第2462期 >2020-01-17编印

又是一年腊月时
许先尧
刊发日期:2020-01-17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腊月到,节气已至小寒,也就是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一场大雪穿越了巫峡的腹心,突入而来的低温笼罩着这座小城,人们以蜇伏的姿势蜷曲在温暖的角落。
  岁终之月称“腊”。“腊者,接也”,腊月便是一年里交接更替的时光。光秃秃的树干在冬风中瑟索颤抖,路边的枯草舞动着杂乱的荒茎,冬凝固在冰花勾勒着的窗花里。我窗台的红色腊梅已打起了花苞,这花,愈冷偏倔了头,蜇伏一秋的梅枝开始躁动,灰黑的疏枝上仿佛涌动着一些暗红,积聚了大半年的能量在某个时刻挣破了寒冬,它似乎就是专为来抵御寒风,装点白雪而生的吧,在乡下,我的老家却是白雪覆盖多日了。每个薄暮时刻,窗外寒风呼啸,我便想起乡下的父亲和母亲。
  这个腊月,母亲执意要回到乡下。在乡下,母亲总会找到许多乐事,在那里,有他们一年一年重复的岁月和幸福,在他们心里,腊月有太多忘不了的仪式和承诺。
  今年冬天有些温润,没遇上去年那样持续的冰冻,但老家的山还是被白雪覆盖了几次,山间的泉水也偶尔被冻住,屋头的路也被冻住了几次。
  天气那般执拗的怪异,但父母却依然在故乡默默为地过年准备着一切,每次电话那头,总是父亲和母亲的叼唠和劳作,然而细细品味这劳作和叼唠,竟然全是爱。
  屋子里的火生得很旺,白天黑夜都没熄灭,父母的忙碌也在一直进行。“几姊妹,一家一提土苕粉,一只腊猪蹄,一块五花肉,还有小女爱吃的粉条……”两位老人每天都在唠叼着,生怕忘掉了哪一样。“家乡的腊肉好,不比城里的猪肉,粮食猪。”
  母亲好几年没有养猪,今年猪肉贵而且少,在农村买到真正的粮食猪还真不那么容易,父亲在这个冬天便跑遍了乡里,他跑了很多家,才买到几块心仪的猪肉,买回家,亲手用盐腌制,撒上黄豆,盖上簸箕,四、五天腌好后,挂在灶头晾了两天,干了水汽,便开始熏制了。近年他在自家山头栽了许多柏树,今年的柏树枝长得特别茂盛,火一点,浓浓的柏树烟熏香了整个厨房,一块块猪肉渐渐变了颜色,香气渗透进肉里,便有每年团年饭上的佳肴粉条炖猪蹄的美味了。
  母亲在农村可算是一位做饭菜美食的能手,她总能用这种普通食材制作出许多的花样,满足我们的味蕾。今年红薯虽欠收,但母亲仍亲手制作了红薯粉,把大块大块的红薯剁成薯米,粉碎,沉淀,过滤,沉淀,反复三四次,白白的苕粉吊干,晾晒后便可成年味饭里最佳的调料,母亲可以做出各种花样,简单点的如“鸡蛋饺子”,红薯粉加水加上几个鸡蛋调匀,抹油上锅,舀上一菜瓢,小火,将锅徐徐挪动,待成形后翻转铁锅,皮子在空中一腾,另一面变得微黄,变大功告成。包上各种佐料拌成的肉馅,色香,味美,入口细软劲道,可算美食。母亲今年颇为自豪,因为她选择了上好的紫薯,用心地在粉碎前去了皮,这样的红薯粉做出的粉皮更白且更劲道。
  直到有一天,山上的雪融化,父母来到县城,一骨脑儿将一袋一袋蔬菜和腊肉放在客厅,全是精心准备的年货搬进家里的时候,我瞬间明白了原来年味并未离我们远去,这一袋山里的年货不就是这些年我找寻的年味吗?  小时候,家还在农村,母亲每年都会养两头肥猪,夏日里辛苦收获的玉米,秋日里雍肿的红苕,满树的苕藤都成为肥猪最好的饲料,猪食的全是天然食品。到猎月,肥猪己是腆着大大的肚皮,在猪棚里踱步,在某一个我还在熟睡的黎明,父亲烧开的水已经沸腾多时,当地闻名的“杀猪佬”智师傅已经来到山头,几个帮忙的村人从猪舍拽出肥猪用力抬到板凳上,智师傅一刀点中喉穴,母亲早已准备好豆腐,猪血流在豆腐上,母亲乘着温度用力用手搅拌,做成血豆腐,成为过年一道下酒菜“血豆腐。剖好的猪肉油腻细滑,母亲总选好上等的肉清炒,炖上骨头汤,加上猪血白菜,蒸上大块块的粉蒸肉,一桌杀猪饭让人垂涎欲滴。上坟的日子很讲究,一定要等到大寒才能动土,否则会打挠先祖的生活。每年腊月,后一辈都要到逝去的先祖坟上,割去一年里长出的残枝败叶,添上一抔黄土,将先祖庭院打扫干干净净,全家人老老小小一起到坟前祭拜,烧几叠纸钱,焚几根檀香,作几个躹躬,心里默念的是先祖的事迹和影子。这一份仪式,是对先祖的感怀,亦是对生命的敬畏。在这里是自己的根,也是不忘自己的本,亦是一份浓郁的家国情怀。哲人常问的三个问题之一“你从哪里来?”这腊月独特的仪式不是告诉着你。想到这些,你不觉得生命承担着一份责任,更是一份义务。也许,活着本身就是对死亡的敬畏。
  到猎月三十,母亲一直忙碌着准备年夜饭。猪头是必不可少的,父亲从阁楼取下熏好的猪头、猪脚,在火上一烧,洗好后蜡黄的颜色,还没煮熟就有股香味。一早,母亲就将猪头煮好,灶膛里是父亲亲手砍开的乌桕木,一股股火苗不停地燃烧,铁锅里泛起一阵阵香气。猪头煮好,父亲用盆装上,插上六支筷子,端到院坝石榴树下的桌上,院坝边插上一煮香,松香的味道飘起来,袅袅而上,母亲再三嘱咐我们远远看着,切不要轻易靠近。我远远地看着猪头,虔诚地目睹着母亲这神圣而庄重的仪式。在一位普通的农家妇女心里,腊月有猪头,田里收成好这便是她最大最朴素的心愿。她在感恩上苍赐与的风调雨顺,感恩土地哺育的每一株禾苗,感恩心中那份富足和希冀。这腊月成了乡村里每家每户的典礼,它五彩斑斓,它笑语盈盈,它包裹着一家人一年的收成,也寄托着再一年的希望。等到鞭炮一放,母亲再猪头端进厨房,父亲麻利地拆出"核桃肉",惹得我们围在他周围早已把口水流了出来。
  团年更有一份仪式,腊月的最后一天,母亲总是最忙的,她不停地用双手制作出最有味道的“团年饭”,香菜丸子、油炸豆腐、粉条猪蹄、香菇土鸡……全是母亲的拿手好菜,也是我们一年里最有盼头的佳肴。我们每年总要等到天近傍晚,鸡禽回窝之后,香喷喷的菜端出到堂屋正中的方桌上。鞭炮已经在村里欢快活了大半天,我们早已等不及,可父亲每年此时都要“敬老辈子”,盛上白花花的米饭,搁上两双筷子,几分钟后,向地上倒几口酒和茶,这仪式寓意自然是要不忘先祖。先祖吃过的饭母亲常端回厨房,叫小孩子别吃,否则会犯某种禁忌。团年饭开始了,大家可以选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畅饮,并每人说句吉祥祝福的话,开启明年的新生活,这样的仪式不仅锻炼们我的胆量,也训练我们的口才,更浸润着我们不论在怎样的环境下都应怀有美好新生活的憧憬。
  电视里联欢晚会的序幕已经打开,我们在猎月的仪式中走过,在中华几千年的民俗中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