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8版:副刊总第2459期 >2020-01-10编印

结婚
周善梅
刊发日期:2020-01-10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坪南,是个有山有水有情的乡村场镇。乡村的夜很静,所以很清晰地听到布谷鸟的叫声:“豌豆—苞谷,豌豆,苞谷。”它们边飞行边鸣叫,节奏不变,音色不变,音高也没变。它们不停地飞行,它们飞走了,声音由大变小,田里的蛙开始叫起来,像是在呼唤。叫声此起彼伏,一个飞向远方,一个停留在原地,不知能不能听懂彼此的声音,也许在互相唱和,也许本来就生活在不相干的两个世界,只是寂寞地抒怀而已。
  我们坐在露台,听许叔叔讲豌豆苞谷如何愚蠢。只要播放雌性的声音,那些飞翔着的雄性布谷鸟就像飞蛾扑火一样,栽跟头似地,奋不顾身地从高处循着声音往低处跌落。跌跌撞撞,一个二个像中了魔咒,为了爱情奋不顾身一往无前。
  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夜风的微凉,是为那些在夜风中的飞翔者,爱的果敢让我惊悚。而我们的人,在爱情面前,用名利、金钱、身份筑起了一道防护墙,畏手畏脚,不敢攀越。爱,不再纯粹。人,连鸟都不曾企及。
  从这点讲,社会的复杂性远远不及动物的纯粹性。华华说,动物界和人类有一个显著的区别,猿进化成了人,而且还在不断地进化。而动物,从古到今,都是和原来的样子相同的。仔细一想,这真是事实。并且从古到今的爱情也在不断“进化”,古时信誓“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长相依,进化成了后来“不在一棵树上吊死”的爱。但华华和小兰不是,自我从他们的婚礼认识开始,小俩口一直卿卿我我,相爱如初。晚上我们玩牌的时候,华华小声提醒他妻子:别打晚了,早点睡觉哦。中途华华进来又给我们送切好的苹果,但我们知道都是沾他老婆的光。
  我们是来参加老公表弟的婚礼的。二十二年前,我们也在这里举办过婚礼。这老街,连这房子都是,后来移主给老公表弟家了。我发了张图片给儿子,儿子哈哈大笑,说我还看到过爸爸背你的照片。
  往事恍如昨日。场镇的好处是,一家办喜事,一街的人都来吃喜酒。众目睽睽之下,在嬉闹中老公拘谨地从长安车上把我背下来,中途还不停地有人挡道。那长安车还是他朋友从中央二台花几万块买的二手车,当时就算豪车了。嫁妆是一台东风车拉过来。闹热中,我妈偷偷躲在房间落泪,四岁的侄子在一旁呵呵直笑。看着老公姐夫挑和箩筐里的肘和方,新鲜的猪肉上贴着红纸,猪肉上还有殷红的血,突然就自己觉得被剥离了般的生疼。结婚是喜事,我尽力不往这方面想,却偏偏往这方面想,从此离开父母,嫁作人妇,作人媳,我像是父父母的身体里被剥离开出来,亦如带血的猪肉。
  很庆幸婆婆没让我改口喊妈,也很愧疚这么多年没叫婆婆一声妈,但婆婆有次差点眩晕抱住我时,我确信她把我当作女儿般依恋,我也是如紧紧拥抱着自己的母亲一样没有罅隙。结婚时间久了,体验也变了,倒觉得自己该是客厅的那一盆吊兰,剥离出一枝,也能落地生根,独立生长,长出满盆的苍翠。
  时隔二十多年,表弟的婚礼已是由路虎车去迎娶新娘了。姑娘的娘家座落在山上,十几年前去过,地形似曾相识,但当时是一条机耕道,道路崎岖不平,记得怀孕的嫂子差点从摩托车上摔了下来,想起来就后怕。现在已是清一色的水泥路,沿青山蜿延而上,路边停满了小车,随时塞车。村里嫁女,在外务工的年轻人回来了,城里带孩子读书的爷爷奶奶回来了,山村一下子就热闹起来,都想赶回来送送咱村里的女儿出嫁。流水席坝坝宴,从六点开始,一发又一发,到夜晚才结束。坝坝宴结束了之后,还有请来的乐队表演。但我挺怀念小时候坐“十姊妹”。男女各一席,十人一桌,左边九个女孩陪着待出嫁的女儿,右边九个男孩陪着准新郎,推着令杯,中间插着双喜剪纸,然后唱开台歌:柑子开花叶儿翠,当中坐的十姊妹。十姊十妺都请坐,听我唱个开台歌。桌子上摆着十二盘:瓜子花生水果糖麻丸,麻丸是面粉加白糖做的,表面还有一层芝麻,香脆可口。谁都想有幸坐上桌子,里三层外三层,尽是看热闹的,但自己不好意思坐,得推着搡着,非得要人拉上去抱上去。女儿家,总得矜持一点才不让人笑话,不像男孩子一步就跨上板凳坐下。
  所以女方出嫁前的晚上是非常热闹的,男方就很冷清了。除了几个本家的,再就是厨房忙活的人。夜色渐深,老年人熬不住,打着呵欠回去睡了,厨房的活准备就绪,就等明天的九盘十八碗盛宴。这是狂欢前的蓄势,狂欢前的夜,只有不断飞行的布谷鸟,在乐此不疲地弹唱“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婚礼前奏曲,还有偶尔的蛙声应和。天明之后,它们退隐幕后,热热闹闹的锣鼓锁呐将粉墨登场,吹锣打鼓迎娶窈窕淑女,还有她的嫁妆。